搜索
黄其海的头像

黄其海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0/10
分享

远古•埙

埙,大约诞生在6800年前至9000年前,是古华夏族最早的乐器。

泥胎,焠火,焙烤,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释放其独特的音质。也许,正是埙这种非凡的音色,古人在长期的艺术感受与比较中,也赋予了埙和埙的演奏有一种神圣、典雅、神秘的贵族精神气质。《乐书》说:“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平底六孔,水之数也。中虚上锐,火之形也。埙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器,亦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声。故大者声合黄钟大吕,小者声合太簇夹钟,要皆中声之和而已……”

——题记

捧起诗笔,我向远古的乐器:埙,作一场虔诚的奠拜——

来自雪山冰川,来自荒原大漠,来自浩淼江海,来自泥沼土坎,一路走来,他们历经坎坷泥泞、茹毛饮血、披荆斩棘、辟草开荒,顺其自然地,他们就是我们的先祖,以蕴积的精血,以亘古的基因,成就了今天的我们,还将成就明天的、前仆后继的后来者!……

乐是一个没有姓氏只有名字的男孩,他生活的年代是远古洪荒、刀耕火种时期,在他呱呱坠地之时,他的父鲲正统领一群成年男子,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远古狩猎活动……

玉虚弱地躺在草席上,她初生的骨肉乖巧地偎在怀里,嗍着她丰泽的乳汁,她给这新生的婴儿取名乐。喻意他快乐成长!

她在情窦初开的美妙年华,痴心迷恋上鲲健硕魁梧的体魄,俊朗粗犷的脸膛,他更有一副体恤弱小、悲悯苍生的好心肠。他吹埙的乐音,既缠绵悱恻,又凄婉悲怆,似有无尽的心语在缓缓倾诉……

乐的父鲲是部落的大头领,也是部落的第一乐手。

他吹的埙曲,能引来百鸟朝凤、山巅倾倒,江河洗耳恭听、微澜不兴,鱼虾翔集礼拜……

他吹的埙曲,唤醒多少少女少妇,萌发春情,神魂颠倒——鲲的三个妻子都是部落里最

俊俏温柔的女人。乐的娘是这三个女人中最美的玉。

玉是个体质瘦弱的细腰美人,她喜欢坐在细细弯弯的山溪边,梳洗一头乌黑的秀发,粼粼的清波上飘漾着几枚红艳艳的玫瑰花瓣,倒映着玉秀美圆润的脸庞。

在这春风吐绿万物勃长之时,有青山秀水依傍着、有如花般绽放的女人陪伴着,年轻的鲲宽敞舒坦的心扉,宛若点亮了一盏青藤缠绕的花灯。

但他天生喜欢把满腹的心思深埋,沉默寡言,不展笑颜,他黑潭般幽深的眼睛时常流露着浓浓的忧郁,他在意并关注着未来未知,与前世今生命运莫测的悲怆的忧思和怜惜。唯有这片刻都不离身的埙,才是他今生最为珍爱的圣物。

埙:是一滴远古的硕大的泪!捧起一坨陶土、打开黏性的暄软,经由手的搓揉捏弄,初具雏形,再由篝火的舌吻,野性的星夜铺开婚媾的草垫,揉捏成乳房的圆润,洪荒之水,滴落时玲珑成妩媚与动感的形态。还远远不止这些——

她深咬你红唇上那颗远古的痣,你滋润她胴体中那枚莽苍的泪!

埙,奏响泥土质朴的梵乐,那浑厚的苍凉、凄迷的苦恋,一直低、一直低,低到华夏五千年之下……

乐还是个未成年的男孩,如果他能够顺利长成一条汉子,他将会是部落的猎手、骁勇的战士和开垦荒山犁锄荒地、春播秋收的耕夫。乐,现在只是一个照看火堆的童子军,他和小伙伴们昼夜轮番照看着,分布在部落周边的几堆火种,一些人刈草砍柴、搬来运往,一些人不间断地往火堆里投放柴禾——不能让火种熄灭了!火种灭了,部落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族人就要回到食生肉、喝生水,蛮荒粗鄙野人的生涯。漫长的夜晚,若没有火光的醒目和阻拦,那蛰伏在山林中的猛兽会窜进部落来,啃食孩子咬死老人袭击困倦的族人。如此,才是真正的黑,暗无天日的黑,才是真正的黑夜来临,才是鬼哭狼嚎、危机四伏的恐怖之夜!附近的野蛮部落舒族,一直虎视眈眈,心存歹毒,这时候甚至会闻风而动,趁火打劫,袭扰部落,掳走他们健壮美丽的女人,玷污她们干净纯洁的身子,给祖宗脸上蒙羞,往族人胸口扎刀!

——鲲的队伍追赶着一群野马奔向断崖,他们赤裸的脚板踩踏在板结的荒野上,溅起的泥屑和尘烟一度将他们剽悍的身影与手中紧握的树棍,长矛完完全全的挟持与湮没!唯有奔腾的马蹄声,碎裂的砾石钝痛的哀悼,和群山峪口迷狂的嘶吼声,砾石和荆棘割破的血迹一路绵延。

乐的父鲲在狂奔疯撵嗷嗷嚎叫的狩猎中始终打的头阵,他高大魁梧的身板是这场狩猎队伍掌舵的魂灵和移动的旌旗!驱赶至断崖的野马群,千里奔突的铁蹄一时收不住它们惊悸慌乱和热汗谱天的悲绝,纷纷前赴后继、轰然跌落在崖底。可怜它们身姿矫健、线条优美的躯体,层层叠叠垒起支离破碎、血雨腥风的屠杀坟场,它们白茬茬的断骨和鲜香的肉身,一度成为远古人类饕餮的大餐,和生命延续万年、种族繁衍壮大,赖以果腹成长的丰美食粮。

鲲的部落就修筑在依山傍水的巢地。半掩在地洞半筑在石壁的庵棚里,悬挂着硕大悲愤的牛头,黢黑怪异的犄角,戳向浑沌迷茫的苍穹;挂着美丽的鹿头,悲苦的鹿茸上,有刀砍火灼的疤痕。

还挂着一具具恐怖的人类骷髅头,它们是部落的功德碑、是勇士的战利品,是他们割下俘虏的头颅,风干风化而成。这是悬挂在显赫处一个个闪烁的亮点,这是一曲曲绵绵不绝的殇魂颂,这是死难者最无语而鎏金的雕饰。

尽管一间间草庵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显然与这些头颅无关;尽管这些头颅的沉重,足以压垮潦草的草庵,但是草庵里,还有矗立的树,挺直的树干上也满是刀砍火灼的疤痕;但是还有家的温暖和伢子们的牙牙学语,还有蹒跚学步时他们那摇摇晃晃、趔趔趄趄和欲说还休的娇羞与欣悦!……

乐翻过东边的山峁,他远远地望见在草坡上牧羊的歌,洁白的羊群正在恬静地吃草,多像舒缓的白云撒落在蓝色的天幕,乐扬起手臂朝着歌使劲地挥舞,歌也惊喜地挥挥手回应着乐。乐和歌是部落里最好的一对玩伴,他们俩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

歌是个爱笑爱美的女孩儿,喜欢对着明镜般的小溪水梳洗妆扮,还喜欢唱好听的歌儿,她更喜欢傻看欢乐的小鸟儿,在林子里飞进飞出,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她还喜欢倾听啁啾鸣啭、悦耳动听的鸟鸣。因为喜欢,所以模仿,她好像认识它们,它们也非常欢迎她的到来,总是把最美妙的歌喉进献给她,百灵鸟的歌儿是清丽的童声,布谷鸟的歌儿宛若憨厚长者浑厚温润的絮语,黄鹂鸟黏黏的声音多像爱侣间缠绵悱恻的情话,小麻雀的叽叽喳喳尽管有些饶舌吵闹,这与寂静山谷间回荡的松涛声,同样是在纾解人类心灵的孤单和寂寞。

乐吹着埙……埙,最早就是诱捕飞禽的工具,机灵的远古猎人,能够模仿各种飞禽的鸣叫,像召唤流浪迷失、离家出走的爱情,把那飞禽中的痴男情女们呼唤来,刚好中了张网以待的猎人们的拙劣伎俩!

歌最喜欢听的当然还是乐的埙曲。他们自然不会伤鸟,他们喜欢吹着埙乐与鸟儿们切切私语,聊聊纠结或舒畅的心思,他们百听不厌鸟语花香里的美声与天籁大音的和鸣!——

埙:她不可以被恣意把玩、狎弄抚摩,她是与天地、自然、万物沟通交融对话的通灵者,作为最古老的一件乐器,她已经学会了沉思和怀古。

这就难怪她有“质厚之德,圣人贵焉”之品质、之功力。

换言之,唯有心地良善的人才配拥有埙,吹奏埙……

每当狩猎归来,欢腾的部落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空气中都弥漫着扑面而来的快乐。石斧砍割马骨的声音铿锵,大片的肉块被卸在石板上,竹片引来的山溪水储存在巨大的石瓮中,清亮的滴水声,仿佛在回应着草甸子上几只毛绒绒雏鸡叽叽的低鸣,妇人们屈膝弯腰忙着生火烹煮,怀抱里的婴儿依然睡的香甜。光腚的孩子则从草垛、灰堆旁的玩场撤回来,纷纷围着支在石堆上的圆肚子陶罐边,他们亮晶晶的眼睛齐刷刷,紧盯着罐口咕噜咕噜冒着缕缕喷香热气的肉骨头上,肮脏的手指含在嘴里梦呓般吮吸、吮吸……

空旷的野地,一轮远古的月。照耀着部落周边竖起的栅栏,零星的庵棚和场地上散落着一些粗糙的石器和简单的用具,唯有那如怨如诉的埙声,萦绕在这片寂静的夜空,演绎着浑沌悠悠缠绵入骨的天籁。

一堆篝火旁,燃烧的木柴。

发出灼热的光束和淡淡的植物清香。

一群年轻的男女围着火堆,伴随着哟哟哟、呵呵呵有节奏的呐喊和吼声,肩并肩手牵手跳着欢快的舞蹈。

草裙姑娘赤足上系的彩贝们,碰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她们披在肩胛的秀发上,斜插着一两朵淡黄的野花依稀可见;

腰缠兽皮的男人,粗犷的脸庞冷峻孤傲、又流露着几分狂野的激情;

乐和歌也融入到这段快乐的舞蹈中,他俩的舞步稍稍有些笨拙,歌稚嫩的脸庞羞涩着两片少女的红晕。不久乐牵着歌的手退出圈外,他抓起石桌瓦瓯里一枚红艳艳的野果,递给了歌。

歌索性拉着乐飞奔而去,没入到浓浓的夜色中……

几个赤裸上身的武士,举着火把站立在周边,间或他们在更远的山坡上缓缓走动,他们披挂着冷森的弓箭,漂亮的翎羽轻挑着天上星,清瘦的脸颊的轮廓这时反而暗淡了下来……

鲲坐在溪边凸起的石块上吹着埙,一边默默的欣赏着心爱的女人。

随着身子的摆动,玉的草裙,出溜到柔软的腰肢上,她肥润的两瓣丰臀高高地撅起。

鲲暧昧的眼神渐渐迷离,沉睡的情欲,悄然惊醒。

玉回眸一笑:千娇百媚的灵秀,“格格格”的欢笑声正好撩泼着清浅的溪流。

鲲以掌心轻轻擦试着埙,又小心地系在束豹纹兽皮的腰间,然后一个鹞子翻身鲤鱼打挺飞扑而来,拦腰抱着玉转身跃出淙淙的溪流,径直跑向一块松软的绿草甸子上。

放倒在地的玉,且惊且喜,佯作恼羞,挥拳轻擂着鲲赤裸的胸脯。

鲲只稍稍用点儿力便剥下了玉的草裙,一对弹跳的玉兔喷薄而出,娇嫩的乳头樱桃般红艳艳两粒,宛若熟稔的浆果孕育着嫣然春色,被鲲粗糙的手掌轻轻地覆盖了。玉的娇喘,随着鲲的动作幅度加大而分外邪魅……

鲲健壮的种子千百次播进了玉的沃田里,孕育了后来的乐。

鲲脸庞的汗淋透了玉,水浸般渗入玉细软的茸毛娟秀的长发。他拦腰扛起玉跃过溪流直奔葳蕤茂盛的树林子里而去。那里是百鸟朝凤余音绕梁的圣殿。他还要在树林子里、在山崖上,分别把玉的胴体,再深耕细作一遍。把他的气息、体味与血脉深深根植。

这无疑只是一个仪式。一个天择吉时的传承与合欢花开的仪式。

登临山崖,远眺一浪翻腾千堆雪的巢水,他忽然悲欣交集,泪流满面……

他的体力已透支消耗殆尽,玉水洗般全身湿透,仿佛刚刚从丰泽的巢水里捞出。

有几个体壮的妇人自屏山后款款而出,抱起绵软酣睡的玉,面目羞羞地簇拥着,抬回山脚下的部落。……面对玉离开的背影,鲲长跪不起,“呯呯呯”连叩三个响头后,这才步履而去。

蓦然间,兽皮鼓“咚咚”擂响,惊飞了林中鸟儿,铺开了黑压压的天。一场与舒族的恶战即将拉开沉重的大幕。

先民的械斗火拼就像现在小孩子过家家,一言不合,说翻脸就翻脸,是家常便饭,亦是狩猎的另一层定义:为疆域,为草场,为水源,有时仅仅是为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便会深陷在一场敌我难辨的混战厮杀中而喋血沙场!

他抓起身边的弓矢和一柄笨重的石斧,保卫部落才是鲲肩负千斤的重担,他从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每天每夜里,他都是枕戈待旦,没有人能轻易取代鲲的地位。尽管他会年老,他还会伤病,他还是部落里真正的王者,打败他的只有死亡,只有强悍的舒族。

他们做梦都在梦着鲲的部落巢族,巢族有肥美的田畦和丰泽的巢水,还有被巢水和稻菽和健硕的巢族男人日夜滋育、业已成长成熟丰稔妖艳的女人们。

在一次追赶野马群的狩猎中,乐的父鲲突然被一截枯死的树桩绊倒,磕得满脸满嘴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幸好紧随身后的同伴纷纷跳开了他,倒地不起的身子,侥幸捡回了一条半残的性命。

当留守在部落里的人们奔走相告,迎接凯旋归来的狩猎勇士时,乐看到他受伤的父是躺在藤萝绑扎的担架上被同伴们抬回来的。

乐一路哭着奔向他的父——父是乐的大山,是乐的乐园。苦了可以倾诉,累了可以撒娇,肚子饿了可以得到吃食,身子病了可以得到草药。

如今强健的父在狩猎时受伤了。乐的天从此塌了下来。

舒族得到鲲受伤的消息。

一场血腥的屠戮正悄然逼来!……

埙,不过拳头大小,却承载了远古先民最深重的苦与最柔软的痛。一轮秋月高挂苍穹上,洒下遍地银光。夜风长吟如诗,星光闪闪如泪。

小小蝼蚁也明了贪生的要害。往日如歌似泣的虫鸣,此时像约好了时辰一样都静哑了声。

因为一场杀戮在即——它们钻洞的、蛰伏的,纷纷缩头乌龟样躲藏起来。以免被那席卷而来的嘶吼与纷沓而至的脚板,吓破了胆儿,踩扁了娇弱的身子,踩灭了它们清音般迷人的歌喉与飞翔的梦!……

鲲与乐背靠背坐在山崖上,巢水日夜不休的流淌着,像夜林里宿鸟绵绵糯糯的梦语,像松涛声声里那呜呜嗷嗷的嘶鸣,一只只火把逶迤在弯弯山路上,照亮舒族战士那一张张青春出彩的脸庞,照亮那飞蛾扑火般向死而生的决绝表情与壮烈豪情。弓箭、长矛与石斧,这些最原始粗糙的兵器仿佛在火焰里焙烤过,在星光里炫彩过,在月色里淬炼过,清一色闪耀着冷冽的寒光!

——鲲凛然坐于崖石上吹着埙,他雕塑般的身姿,完全投影在一轮硕大的月光中,分外醒目,远远望去,他恍若是一位一袭白衣的文人雅士,面对时光长河流逝如斯,他痛觉深深的失落与惋惜啊!但永恒的时光,仍在无情地推进、推进;历史仍在按照它既定的轨迹运行、运行……谁也不可左右它们!

那刮骨疗伤的哀乐中,吹散了一层层弥漫的白雾,惊现了一具具守望的头颅。

仿佛在唤醒那些层层叠叠沉睡的思念、沉睡的恐惧与沉睡的哭泣……

鲲缓缓地站起,搂着乐消瘦的肩,告诉他:父若不能回来,你一定要记住:要照顾好你娘,保护好你自己!

乐哭了,他央求鲲——父不要离开我,我害怕呀!我还要跟你学吹埙呢!

鲲用手指把掌心的埙反复抚摩擦拭……他想起他的女人们,想起最美的玉,她们都有着幼滑白嫩的肌肤,柔软丰泽的小腹,就像部落周边开阔广袤、古木茂蕤的猎场,都是他曾经耕耘的土壤……

鲲以伤残之躯凛然迎敌,孤注一掷,慷慨赴死。誓在激发斗志、鼓动士气,意图扭转战局而反败为胜!

处在下风口的乐,却分明嗅到了飘移于整个天空的浓浓的血腥,几乎遮住了死神即将来临的惊恐,乐一遍遍擦净满脸的泪痕,却怎么也擦不尽!

他冷峻的面色分明又透露沉静的表情。

乐,吹着鲲留给他的埙,一声声呜呜,一声声悠悠!……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