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1979年12月25日,至2022年4月24日,这中间的42年4个月,记录着我的工厂史的全部。
至此,我与工作上班,单位,工厂,车间,荣耀和失败,事业部,宣传科,车床,班会,提案,道场,还有什么QC攻关,拓展,案例分析,等等,这些曾经耳熟能详的名词,彻底告别。
我在工厂接触交往过的同事们,已经过世和失联的,在我眼前,渐已模糊……有一些我不太愿意提起的名字:譬如:道场(小山),老鲁,老叶,老冯等等,他们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可是无论如何,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就像我喜欢简单平淡甚至庸常的烟火生活,喜欢思考复杂的人生,不喜欢扑腾,张扬,热闹,甚至无谓的狷狂与聒噪。我的亲爱的工友们,依然活跃在岗位上的,有的做了小官,裤头改成了汗衫,有的,每天还在“哼哧哼哧”搬动着轮毂之类的部件,往数控车卡盘上装夹加工……随着年龄默默地增长,我的记忆渐在衰退中。据此,我还是想记下一些人的名字。不做饶舌的说明,以妨无所事事、别有用心之人对号入座。
在我们单位,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有我的师傅许仁华,还有原装载机事业部的李工,盛总,还有像一条革命老黄牛每天开着叉车来来回回跑材料的我们重装标志性模范员工解老师,还有金总,孙工,杨安全;还有老党员、装配线电气专家,也是实干家叶班长;我的徒弟、荣获重装“最美青工”的陈默;和荣获“最美志愿者”的靓仔小董等工友。我曾断言,我们重装要是评劳模,最够资格的,当属这两位:党内是叶班长,党外是解老师。……
这些天,我一直在狠狠地剖析自己,警醒自己,也在回顾自己,激励自己,把以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往新里翻,往外面掏,翻得我干涩的喉嗓,直冒酸水,掏得我溃疡的肠胃,阵阵痉挛。坐卧不宁,神形俱散。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变得不再平静了;本来想戒烟的烟,反而抽得更凶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通常,我们把已经结痂的那层死皮猛然撕掉,注定,瞬间会疼得要死,注定,是违背正常逻辑思维的一种反思维。
我的工厂史,也是我个人的成长史,四十余年的个人奋斗史。从一个青涩的乡村少年,而磨砺成鬓发染霜的老人,从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到置办婚事,娶妻生女,到如今两个宝贝外孙女承欢膝下,晋升为陪玩陪闹陪下棋的三陪外公,我的幸福人生,显而易见,我也该知足了吧!
写诗跟地球和时光硬扯不上,我写不写诗,地球都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时光都在一刻不停地哗哗流淌着,它们何时停止过匆匆复匆匆的脚步呢?可是,我的诗神,你不该引诱我翻出我的旧时光,旧相册,晒一晒固然是好事,如果这暮春的太阳,晒得再猛烈一些,真担心收藏在我心中的故事,会严重缩水!
这是我即将辞别工厂,为工厂而写的一组散文诗章,即是辞行,也是回顾,内里的酸甜苦辣咸,失落的,欢喜的,颓靡的,愤懑的,统统都在这里;所有的滋味,都在诗行中。我尝试给当下和未来的工厂,我曾经的工友们,徒弟陈默等小字辈,留下一些值得我们共同回想与借鉴的迷你型碎片化经验史料,也都在诗里,此处不赘述。
在此,我要引用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话:“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
我的工厂,不是一台机器,是许多许多台机器联手并肩、齐头并进的地方,是吼出“咱们工人有力量”歌曲的原生家乡,是会跳机器舞的炫彩舞台,是活跃着蓝领队伍的强大军团,是流水线上,一台台新品在列队受阅的热闹隆重现场……,请允许我,在一曲优美的琴声中,打开它的一段段传奇……
桃花盛开的地方
咋晚,琴童淘宝弹了一曲好听的老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满园的桃花,纷纷落在我身上,随我来到了工厂,有工友讶然地提醒我,你好像是从桃花园里来的。我嘿嘿一笑,坦然告诉工友:我是来自写出《桃花源记》的东晋文学家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来自幸福艳美的春天乐园。
是琴童淘宝的琴声,一组春天的乐章,回响在耳边,在耳边,覆盖了轰隆隆机器声,覆盖了工装和头盔,那一波波天蓝色的海浪花,铺满我心里、眼底和诗行的桃红柳绿……
穿着一样的工装,头戴一样的头盔,同一个梦想——要把日子往红火里过,要把工厂往红火里做。那一台台整装待发的叉车,都有我亲手制造的零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在重复这个简单的操作,简单的重复,简单的循环,于是,我拥有一份简单的快乐;于是,我成了生产这个零件的制作专家。
“桃花桃花朵朵开”的游戏,是妹妹束宝和幼儿园小朋友在绿轴公园“读绘本”公开课上做过,多好的时光啊,多好听的儿歌声,多好玩的童年游戏,滋润我生命的每一天;
还有还有,姐妹俩练习的钢琴曲《雪绒花》《献给爱丽丝》《克罗地亚狂想曲》,还有妹妹束宝优雅动听的小提琴曲《送别》《孤勇者》《龙的传人》……
今天,淘宝的桃花,束宝的桃花,随我来到了工厂,我一度出现失忆,记忆空白,进入时光隧道,瞬间穿越——我想站在强劲的鼓风机前,按下电钮,把粉红的花瓣儿,随风吹散,吹到生产线的每一台机器,每一个角落里,工友们喜欢,随时,都能浮想翩翩的桃花,随时,都能看到满园的春色……
在梦里,一回回,我迷入桃园香径的美艳浓郁,她足以唤醒,千万头沉睡的猛兽,阻断千万条,奔腾狂泻的洪水激流,我要抓紧爱,抓紧心疼。因为她们的花期,多像我们苦短劳累的一生!
在工厂,我弯腰撅腚,搬着一堆毛坯和钢锭,这是每天必修的功课,宛若,我在红艳艳的桃花潭里,濯洗我汗津津的蓝布工装……
车间的布局,像古战场上排兵布阵,几十年间,都没怎么改变。一台车床,一台镗床,一台钻床,一台铣床,不是在前,就是居后,样貌不一样,可它们分明是,并肩作战的工友,同宗共祖的兄弟,生猛阳刚的铁哥们,挨得不远不近。换个角度看它们,好像脸贴着脸,手牵着手,亲密无间。
当然不是,车床在车床的位置,镗床在镗床的位置,钻床和铣床亦然。它们的间隔是规范安全的,平时也是,你做你的事,我忙我的活,互不干涉。但是,它们,始终都站在一条流水线上,做着同类配套的产品,好比木器的榫与卯,好比机器上的螺栓与螺帽……
16岁,顶大伯的职进厂,这一天是1979年12月25日,结束安全技能和大杂烩的短训后,我们二十多人很快被重新分配,到各生产车间做学徒。同一批进厂的工友,有男有女,有从农村入城,有从工厂大院直接入厂的职工子弟,还有就是,下放回城的知青,后者年龄稍长一些,前者多是青涩少年郎。
有一次,在篮球场上打羽毛球,和我一起进厂的小毛孩小夏,一身的奶腥味,刺得我鼻子里面直发痒。
在冲刺“电大”的夜校补习班课堂,女知青小莲,跟我探讨作业,有时距离很近,她身上成熟女人的气息,在我青春期荒原上,飘落一片片雪霏霏的曼妙婉约体验,采集第一缕穿越星光迷途的晨曦。
我被分到工具车间车工班,学徒津贴18元/月,次年起增至23元/月,第三年:26元/月……
风雨兼程
时光白驹过隙,转眼间三年学徒期满,我操作的第一台车床是“西德车床”,进口的,它的个头显已高过我,我站在脚踏板上,必须踮起脚尖儿,才能看得见走刀的刀,才能看得清游标卡尺上的尺寸,于此,我的冬装上蹭满了油污,洗也洗不干净,只好攒到周六,把这油渍斑斑的工装,打包背上慢吞吞的绿皮火车,拎回故乡去,请母亲为我代劳!
一场大雪过后,门前郁郁葱葱的冬青花坛上,落满好看的积雪,刚进厂的学徒们都是些孩子,童心未泯,他们抓起积雪打起了雪仗,嘻嘻哈哈,你跑我撵,个个是心花怒放,心荡神弛,有男生往女生身上扔的,也有女生扔给男生的,这些情窦初开的人啊,他们期待着冰封大地,早日春暖花开!
转眼间,积雪融化,腊月到了,春节临近,街市乡村,处处春意浓浓……
工具车间是大后方车间,主要承担工装模具加工修复,研发攻关任务,环境好,场地宽敞,人员也较悠闲。年轻人扎堆的地方,自然是青春勃发,热闹得很,也扎眼得很。年轻人多的地方,一双一对的就多,款款情曲,谱写在花前月下,阡陌小路,电影院里;在顽强生命代代延续的平凡世界……
我大伯是伤残军人,无子嗣,为了让我早日顶替进厂,他刚满五十五岁时便办理了退休,户口迁回巢湖农村,这样,我的户口才能对调入城。
大伯当年在行政科后勤部门看澡堂子。晚饭后,无所事事时,我便到大伯的澡堂子里“蹭澡”。可我不太喜欢泡浴池子,热气谱天,水雾朦朦,诱人懒散眩晕,封闭的空间,想看清对面陌生人的脸,都不真切。每次,我都像掐着钟表,算计分秒一样,巴巴地期待着早点逃出去,总是胡乱洗一把,便溜到外面透气。为此,大伯他老人家没少埋怨数落我。一位普普通通老工人,长得高大魁梧,样貌很像一代伟人。他和人事科赵科长,关系处得很铁。所以,我比同期进厂的学徒工,得到多一些的关照。
在为我选择工种上,大伯和我,当年很是一番纠结。比如——他想让我到行政基建科后勤班学木匠,学水电工,他老人家不容置疑地强调:以后会很实用,你农村老家啥啥的,都能用得上,打几件小板凳小方桌啥的,或是给家里砌个水池子,换个灯泡,都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
因为他跟赵科长关系很好,可供选择的工种,随便我挑。
但是,我却鬼使神差地学了车床。
车工,不是刷油漆,干铆工,不是有毒有害工种,不是甩开膀子悠大锤,每天敲敲打打,“哐哐咚咚”震得你头皮麻,累得人直喘气,技术含量还低。
我的师傅叫许仁华,我的另一位车工师傅是沈师傅。他们都是老车工,都是苦熬到技术工人中最高级别的“八级工”。沈师傅是上海人,对我很好,他喜欢养花,三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大儿子甚至还做到某单位的高层。晚年,沈师傅还爱骑一辆自行车,每天绕城运动,强身健体。
车工是我今生第一份工作。
回望我走过的路,所有的平淡和平凡,实际上,除了在工厂上班,我很惭愧,我并没有学会更多谋生的技能。我已别无选择。
想做一名优秀的车工,能磨出一把好车刀,也是硬活,车工,使用一种叫“硬质合金”的车刀。车工用的车刀,自己刃磨,自己用,别人可插不上手。在砂轮机上磨刀,耐心耐力技巧本领都要有。安全手册上有明文规定:必须戴口罩,以防粉尘颗粒误入口腔鼻腔,戴防护眼镜,以保护眼睛,可马虎不得。磨车刀,还存在着一定的安全风险,砂轮片,出厂前都要做安全检测,磨刀时的站位,持刀的角度,开刀槽拿捏刀柄时的适时移位,轻重,前后,缓急,等等,肉眼均看不到,全凭着感觉,感觉紧贴砂轮片处,有道细瘦的火花儿,在缓缓移位……
早在工具车间时,我师傅许仁华由生产调度,升任为车间主任助理,安排我负责给砂轮机更换砂轮片,每月可得补助十五元。可别小看这区区十五元,在当年,也算是一笔巨资了。当年,工友结婚,我们随的喜礼,也才五元十元。
一天,我一个人在车间砂轮机房换砂轮,不知是操作失误,还是砂轮片内部有表面看不到的裂纹(损伤),结果,“砰”地一声巨响,砂轮机直接把水泥地面砸出一个小圆坑,那“未入沙场身先死的”砂轮片,碎成一百八十块,可能还不止。我当即就吓懵了,呆若木鸡,这要是错站在飞轮的正面,那能把坚硬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的砂轮片,瞬间飞过来,可能又瞬间穿透我的胸膛与身子。万幸,我先祖贵公和列位祖宗庇佑,没伤到我一根汗毛。所以,磨车刀的站位,特别讲究,丝毫马虎不得。我后来跟徒弟陈默等小字辈们,反复强调在车间砂轮机房磨刀时的正确站位,至关重要。甚至,会挽救我们脆弱的生命,也就是在,挽救一个幸福的家庭!
在刀架上压紧车刀后,我把一堆毛坯,从料区搬到工位,再用吊车吊带吊运,装夹,检查车床各启动手柄,完毕,我一按电源键,主轴开始带动卡盘旋转……
在我的地盘,一切皆由我掌控——按照图纸标注的尺寸,用钻头,丝攻,板牙等辅助工具,车外园、搪内孔、钻孔、攻丝,把毛坯一层层剥,一刀刀削,削下一条条火蓝色的铁屑,削成圆柱体,或圆锥体,或立锥体,或球形、半球形的成品,半成品零件……
“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我看见几个修理工,有气无力地晃悠而来,他们从脏兮兮的工具袋里,摸出几把扳手和起子,开始拆卸车床的盖板和主轴箱,动作比磨洋工还要慢。几个人,还在一边聊着天,我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们,扒开了车床。
这是我发热生病的车床,正在手术时的场景。做手术的人,不是“白大褂”,是几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的修理工。穿过周边机器“嗡嗡”的噪音,和18磅大锤一波波锤打敲击校直钢板部件的刺耳声浪,我听到躺在手术台上的车床,一声声,喊痛!
体制
以往,体制是国企大厂,工人老大哥,也是有地位的。
国营单位,铁饭碗,旱涝保收,是一枚烫金的名片,毛头小伙只要不痴不傻,跟姑娘对对象,相亲,看电影,逛公园,拉拉手,君子好逑,参差荇菜,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也不要车子,不要彩礼,写一纸结婚申请,单位分套婚房,打一套家俱,买了“三转一响”,择个良辰吉日,贴红双喜,放几挂鞭,邀亲友同事,前来祝贺,做一大桌好菜,喝喜酒,吃喜糖,抽喜烟,热热闹闹办完喜事,抱得美人归,快乐似神仙……
四十多年前,我刚进厂时,单位名“起重运输机械厂”,又改名“重型机械厂”,换汤不换药,肯定不行,搁凉久了,药,自个儿会寡淡无味下去,直到自然饿瘦,变馊,倒掉——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拐了一个大弯。为此,瞄准市场,研制新品,定位精准,异军突起,方是重中之重。
要养活一个大厂几百几千号人,还有几百几千号人后面的父母双亲和妻孩子,是摆在决策者面前的新命题。
所幸,在H城望江路上,当年,10多家大大小小红红火火的工厂企业:手表厂,汽修厂,丝绸厂,自行车厂,变压器厂,锻压厂,肉联厂,皖安厂,轴承厂等等,由于经营不善,资不抵债,纷纷被吞并转卖,关停倒闭。至今,仅剩下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牌,站在冬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杵在夏天的热浪下,闷闷不乐。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几处公交站亭,还匪夷所思地出过一次大祸。那是2018年1月4日,H城一场大雪,致望江路沿线岛式公交站亭多处倒塌,酿成1死36伤重大惨剧!……
唯有我的工厂,不仅屹立不倒,还在做大做强……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现在的国企,跟私企最大的区别就是,格局和心胸要更大一些,社会担当更踊跃主动一些,管理机构嘛,庞杂臃肿,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动嘴皮子指手画脚的“能人”更多一些。这是体制下不可避免的通病,我不说通透,大家也都明白!……
我的工厂,不是餐饮服务业,不是以往的纺织厂丝绸厂等姑娘们扎堆的轻纺企业,下班铃声响起,涌流一片春色,姑娘们三五一群,花枝招展,巧笑嫣然,如喜鹊喳喳,燕语喃喃,彩蝶翩翩,人面桃花,美目流盼。大龄男人们,多看一眼,心都会醉,都想撒野。
当今的重工业单位,生产线上,多是清一色男工,很少见到“半边天”的身影,僧多粥少,在设计室,在研究所,在财务人事等行政部门,坐办公室的女性,哪个不是有学历的本科生,甚至硕博研究生。她们,不是名花有主,就是心有所属,即便是待字闺中,姑娘们也不情愿,把择偶标准,降低到只有大中专学历的普工身上。
工厂是跳机器舞的舞台,是产生废水废渣废油的能量转换器,若想邂逅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同样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想当演员,没戏可演,繁华早已不再,而陡添几许失落与失意。
为破解单位大龄男青年找对象难题,前些年,工会也搭过演戏的看台,组织大龄男士跟附近女工多的企业,搞过几场联欢会,其实就是相亲会,据说也成功过几对。不是每年都这样做,不是人人都乐意做红娘。在工厂,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远远不够,从基层一步步奋斗,关键那一个台阶,必得有贵人提携,必得有领导举荐。除非你能顺利打入核心管理层。
天知道:慈目善心的伯乐老人,风刮他不来,做梦也梦不来,他何时会出现呢?
我喜欢“机匠”这个名字,好帅气。开机床的工人,算不算机匠?这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曾经困扰着我,我在心里已经百分百地给出标准答案:工人,不仅仅是工人,还是有理论有技能,术业有专攻的职业机匠。
风轻云淡
以往,我们走路都带着风,是风云际会的风,是风生水起的风,因为,我们是产业工人,是直接创造财富的劳动者,是城市一道彩虹般绚丽的风景线。我们训练有素,作风过硬,我们服从管理,言行一致,我们乐观友善,抱团取暖,我们一呼百应,坚如磐石。
我是有单位的人,单位如家——绝非高调赞美,而是发自肺腑,心心念念,
单位,是我们跟人跟外界沟通的桥梁,是保障我们施展人生风采的炫彩舞台,是构建我们美好家庭的坚定后台,是提升自我身价的无限增值器,是护佑我们安身立命的温馨客栈。
我是小草,单位是地,我是小鸟,单位是天,我是鱼,单位是波澜壮阔的海,我若是颗种子,单位就是沃土,我若是片树叶,单位就是大树,单位离开谁,都能运转,我离开单位,就得另起炉灶,再找新主,重新开张;
因为我要吃要喝,我要花钱消费,除非,我是家里堆满金山银山的富二代,我有个做大官的爹,试问:倘若我有这么好的背景和靠山,工厂这座小庙,怕是入不上我的法眼啊。精英群体和盈利领域,多集中在金融机构,我等平民百姓,望尘莫及,那每年趋之若鹜的“考编”大军,多是寒门子弟,所以,你最好用行动和业绩,来努力证明自己,不可小觑。虽说是屈居基层,你也是埋没在土里的金子……
在工厂,还有一位中层干部,是我大伯的老友:人武部吴部长,同是复转军人,肥东老乡,这也是他们友情深厚的基础。我大伯2009年秋,病逝于安医附院急诊部病房,享年85岁。这个穷苦放牛娃出身,在时任国民党整编74师中将师长张灵甫部队当过兵,在著名的孟良崮战役中被俘,又成为解放兵的老军人,在山东运城战役中,身负重伤,时任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的粟裕将军,亲笔签署的退伍军人证。他复员回乡务农,兼做过贩酒等小营生,勉强糊口度日,后经肥东县政府,安排招工进厂。
“ ……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做到,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是塞林格在他的《麦田守望者》中所说的一段至理名言和人生金句。
二弟其松小我三岁,记性却特别好,或许,在他同样泥色瘦弱的童年岁月,万能的神灵,在冥冥中暗示他,铭记难忘的亮点和看点,实在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数,或者是乏善可陈。其松帮助我回忆那段往事:我顶职进厂,摇身一变成为吃商品粮,拿工资的城市人,也是在同龄相仿人中第一个“走”出故乡跳出农门的幸运儿,在当年贫穷的小村,曾引起过不大不小的轰动,亦很是自然而然。随之,那些雪藏封印的往事,渐渐浮出辽阔的水面。
其松在我们五兄妹的微信群,补充回忆道:尚记得,你进城前几天,二爷(父亲)张罗一桌丰盛的酒菜,大伯带着重机厂人武部领导一行人,还带了警卫和枪支,风光的公家人派头十足,开着吉普车,到许葛村来考查,看看我们家境况符不符合贫农成分,他们到我家一看,三间茅草屋土墙,两个房间连门也没有,我们弟兄几个穿的衣服,都是补丁加补丁,人武部吴部长非常同情,还说家里老二也可顶大妈的职,无奈大伯大妈老俩口多有不睦,只能点到为止。再说幸运女神,不会频频光顾同一个家庭……
后来,我从北平房搬出后,曾寄居在兵器库值班室一年多,即是凭籍着大伯和吴部长深厚的友情,有基干民兵训练用的半自动步枪,整箱的子弹,都堆在兵器库里,还有文革抄家收缴来发黄的线装古书,发了霉的集邮册等。我刚从农村来,傻傻的,啥啥都懵懵懂懂,还没怎么开窍,也没碰那些同样发霉的古书和邮册,更没胆量,碰那些枪支和子弹。倒是在另一个车间的女车工小佳,来找我聊天,谈过与文学沾点儿边的话题。她见到邮册后。甚是惊喜。要拿回到家好好欣赏。谈不上喜不喜欢。城市长大的女孩。具有地区性优越。一只癞蛤蟆即使想吃天鹅肉,也只能想想而已。拿走邮册后,小佳再也没露过脸。
再说高中生小佳拿到电大文凭后,到办公室高就,再后来,又考了心理咨询师的执照,经常在电视上露露脸,帮助百姓调解稀释纠结难心的婚姻。我曾特意找来,看过其中的一个片断,人家现在风光得很,说着一口普通话,节目很接地气,收视率也很不错。
那个青春躁动的春天,我也想拿个电大文凭,调到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可是,上了半个学期,我主动选择放弃。沦陷为缪斯女神的信徒后,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现在,我们走路还是带着风,是风雨兼程的风,是世风日下的风,也是因为,我们是产业工人,是远远比不上白领体面,金领金贵的,蓝领。
我告诫年轻的工友,要有职场规划,要给自己制定人生小目标,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读多少本书,搞多少钻研,做到那些业绩,干出什么样子,不负韶华,不辱使命,攻坚克难,砥砺前行,人生苦短,谁都经不起折腾。生而为人,生而为赢!我们总要留下点儿尚能得拿出手的“丰功伟绩”,或者生命的痕迹!
恭列单位名册中,当然要有所禁忌,本职工作不应该推诿,你把工作推给别人,是愚蠢,除非是你不能胜任工作,推诿是逃避,是不负责任,更是无能,这会让工友瞧不起你。愚弄别人,才是真正的愚蠢,尤其是对那些信任你的人,不要耍小聪明,因为谁都不傻,长期一起共事,珍惜的是友情,守护的是忠诚,感动的,还是感动!让人生厌的,是愚弄和虚伪,为人实实在在,是底线,也是准则,遇事,要摆在台面上商量,说话,要暖到对方心坎上;说的做的,要一致,人前人后,要一致,别人就不会对你设防,你的生存环境,就要敞亮许多;人际关系,各种压力,就要小许多;心浮气躁、沉不下心,是职场大忌,单位,不是走马观花,可能是你一生的“责任田”,是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割舍的浓浓情场,是醒世珍藏的一帧鎏金名片!
每个人,都曾经成功灿烂过,也曾经误入迷途、焦头烂额过;我们脚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坦途,也没有捷径可走!为人处事要收敛,要低调,没有机会,或者错过一次机会,也无需患得患失,只有埋头,才能出头,“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方可成为最稳当的赢家。
接下来,我就不赘述工厂史了,无非是抬大土,盖厂房,挑灯夜战,热火朝天,是艰苦卓绝,荜路蓝缕。早在1956年,初建工厂时,我大伯他们那一批老前辈,就是这么做的,那是唯“苏联老大哥”马首是瞻年代,建设的车间,清一色都是欧式厂房,早在还是一纸蓝图时,我的工厂,已然吹响了集结号,各项基础建设,有条不紊进行中,紧锣密鼓,安装调试,各类加工设备,这些刚刚拆封的新设备,都是封印的国有资产,是生产制造业中的机器之母。短短几十年间,我亲眼见证了工厂脱胎换骨的美丽蝶变,从原始简陋的手工作坊,到一条条自动化生产线,我的工厂,是可近看,可远观,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经济实体,不是虚拟的股市期货保险和花样翻新品齐全各类纸上谈兵的赚钱项目。
工厂,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一代代人薪火相传,是生产制造业界的小小王国,是劳动发明创新的重要场所,是体现实现人生价值的梦想平台。工厂注重管理,管理就是管出效益,管出风采,管理是一门学问,规矩方圆,制度约束,等等。我们平时津津乐道的企业文化,实质上,是一代代经营管理者,非凡脑子里的集体智慧结晶,构想出的发展愿景和未来蓝图,后来这些条条框框,被印在方方正正宣传小册子上的图与文,倒也周周正正、冠冕堂皇,努力做出,很有文化底蕴的样子。
2018年11月2日中午,收到徒弟陈默自QQ转发的一则消息:在建厂60周年系列庆祝活动中,我的《四十载合力情》获征文一等奖,得奖金2000元整。一个大奖,一个由我的工厂,颁发给我的征文大奖。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个奖,几乎没有含金量,也不会被官方的团体机构认可;但仅从工厂的角度来看,含金量已然媲美,古往今来的所有“国”字号征文大奖。
我时常这样鼓励自己:我要比别人做得好,我要比别人做得快,我要比别人做得成本低,我要比别人附加值高,我能把非凡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把平凡的工作,干得这么不平凡,别人无法与我比拟,或无法取代我,我必然会是单位的香饽饽。单位是团队,团队需要团结,谁团结的人多,谁的力量就大,尤其要团结那些反对过自己,对自己有意见的人,只有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别以为别人尊重你,是因为你很优秀。慢慢地你会明白,别人尊重你,是因为别人很优秀。这句话引用于网络,绝对的让人茅塞顿开。
跟小山领导聊人生
小山领导很年轻,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领导,因为他能力强,水平高,根红苗正?是科班出身,大学本科学的就是机械专业,专业对口?是,又不完全是哦。
跟他一样能力强,水平高,根红苗正,科班出身,大学本科学的是机械专业,专业也对口的人,在研究所,技术组里画图纸,搞设计,打打杂的人,一抓一大把:都能“排排坐,吃果果”了。
我只能说他运气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也不尽然。后来,我才得知,小山领导他舅,是老王,就是我们单位原先的一把手老王,这真是没有办法哦。
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也不是完全不行。有的人,稍微动动心思,玩玩花样,就坐上了领导的宝座;有的人,资历比他老,工龄比他长,可脑袋瓜子硬是不往那方面去想。每天就惦记着埋头干活,也会干活,干得也漂亮,下班就想着尽快回家,最好不要加班,回家陪陪妻孩子,买菜干家务,平时也不跟领导们多沟通交流,也不约上领导们打打小牌,喝喝小酒,到农家乐钓钓鱼,吃吃土菜,拉拉家常,挤出点宝贵的工余时间,陪陪殚精竭虑、日理百机的领导们。那怎么可以?
你即使跟领导在电梯上脸对脸碰面,不过只是礼节性微笑,点点头,不多话,也没话。这样的下属,都不屑于包装自己,怎么会提他上来?
小山领导当面喊我老师,喊我师傅,很是毕恭毕敬,一副孝顺好孩子的表情。
小领导也是领导嘛,尽管他和我女儿年龄差不多,我还是周吴郑王喊他领导。
某天,跟小山领导站着聊天,忽然大言不惭地跟他吹起来。我说,我对你们的要求,也就是简单的一句话——干干净净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当然,这也是上面,对你们领导干部的要求嘛!
“嘿嘿嘿,嘿嘿嘿……”小山领导笑得很尴尬,笑的很勉强,那笑纹里,都能拧下一大把酸涩涩的眼水。
请参照一下,所谓健康人生,无不浓缩在这短短12个字里——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善良正直,品行端庄,道德,人品,信仰,忠诚。倘若人人都能讲到做到,我们的社会,何愁不和谐,不大美,不纯净?我们的人民,何愁不快乐
不安康,不幸福?
年轻那会儿
年轻那会儿,下班归来,我一路摇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汇入到庞大的自行车洪流中。促狭的巷陌,熟识我瘦长的身影;西边的斜阳,记得我青春年少好年华。像打了一场胜仗的士兵,凯旋归来。所有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都是天赐的好日子,都在随意任性快乐地打发我,我还能抱怨什么呢?
年轻那会儿,我也是努力养家,努力写诗;养家是责任,写诗是事业;无奈天资愚钝,底蕴不丰;养家也未曾发家致富;写诗写书,也是冬天打渔春天晒网,没上过国刊,没获过大奖的诗人,也是诗人;开车床的诗人,工装蹭上机油污渍的诗人,好比是成功男士,喷洒的爱马仕大地香水,胸佩的金色勋章……
年轻那会儿,我也曾像那夜游神,在午夜人迹寂寥的街头,吊儿郎当晃荡,无以释怀的青春激情,也曾尝试瞬间降温冷却;在深冬的陋巷,兜头兜脸浇下半盆冰碴子凉水,从头淋到脚;从此我记住了,什么叫做痛快淋漓。也曾沉醉那烈酒浸泡、烟草熏燎,它们仓促潦倒,迷惘麻木过我虚度的年华,慨然收回我生命中短暂的春天!
年轻那会儿,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貌盖古时帅哥潘安,玉树临风,惊鸿岁月,直到今天,极度的挥霍与贫瘠依然在管控着某些人的想像空间……
年轻那会儿,浑身散发使不完的力气,足下是一对风火轮,臂膀粗壮似大力神,在我邂逅的一百个春天里,就有一百次飞的心动,就有一百次梦的穿越,就有一百次爱的狂潮。坐在一堆钢铁毛坯上,我给它们钻孔,打磨,抛光,像是给待嫁的闺女,梳妆打扮;给我的诗行,贴上飞天的标签。尽管,工装上,浸满了机油味儿,鼻孔里,堵着黑锈的灰垢,指甲缝中,也塞满了月牙形的污渍。心里也会憋屈:这双手,可是诗人的手。它们当然应该,更白净更秀气一些。从不开口说话的车床,忽然一声冷笑,含糊不清嗡声嗡气道:“写诗,又不能养家!”更衣柜也在一旁帮腔:“还是在工厂里搬铁,稳当啊!”
它们这石破天惊的问答,惊出我一身的冷汗——买了米和煤,买了油和盐,我还为女儿买好了补充营养的鱼虾和奶糕。当年,平民家的孩子普遍都喝不起纯牛奶,尽管那时市场上销售的,都是真正的纯牛奶,商场里也不敢摆出,能把健康娃娃喝成“大头娃娃”的黑心奶粉!一种叫“奶糕”的食品,破空而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它曾替代过纯牛奶,以婴幼儿营养滋补品之名而进入普通百姓家。现在的超市,已很难寻到它的芳踪。
虽说当年拿的工资不高,粗茶淡饭的日子还是有保障。在交清水电费后,我轻轻松了口气,油盐酱醋的日子,总归要精打细算过,不敢大手大脚花——到了腊月,回家过年,买好敬祖宗的香火,翻翻衣兜里还剩下几个小钱,加上钢磞儿,到长江路上一家茶叶店,买回打折的才两元钱一斤的茉莉花茶叶碎末,还有孝敬给老父亲两瓶濉溪大曲,到坝上街买上几斤山芋粉丝,还有桔子红枣糖果等,再到城隍庙市场,给女儿买几件会响会飞会亮的花炮许愿灯等地摊玩具……嘿嘿!咱回家过年——这个幸福团圆年,过得热闹开心,春暖花开。
以至于,年假结束,要回城上班上学,我和女儿,都舍不得挪动脚步了!
厂房边的菜地
厂子新建在一片荒滩上,尚有一大块闲置的暂时还没派上用场的裸地,从春到冬,四季轮回,齐膝深的蒿草是绿了又泛黄,枯了再返青,花朵与绿叶,五彩纷呈郁郁葱葱的,一派难得的田园风光。闲暇之余,就有手脚勤快的工友,辟了空地,玩儿似地种上了一小畦可人的蔬菜。春天的景色,自不用我饶舌了;夏天的时候,各种美丽的飞禽,羽毛鲜艳的野鸡野鸭们,另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鸟,轮番着光顾,她们的盘旋、起落和“嘎嘎、呱呱”的啼唤声,着实叫人欢喜;还有各色的昆虫,也在草棵里、花枝上,生鲜活泼地觅食与嬉戏,一刻也不肯闲着,她们小小的身子,就那么欢欢地蹦来跳去,我甚至还发现了红蜻蜓们娇艳的身影;昨天,于无意间,一处低洼的水坑里,竟然会有几尾小鱼儿,在清澈的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戈;令我们这些整天呆在厂房里与机械钢铁打交道的人,心中平添了许多意外的喜悦。尤其是,倾听那清晰悦耳的声声蛙鸣,足令我的思绪,回到了梦魂萦绕的远方的故乡。
这片质朴、秀美的青草园,是我敞开心扉的相思之园,是我放飞激情的梦想之园。
生活中,我特别羡慕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羡慕她们那一身经风沐雨纤尘不染的羽毛和清丽婉约的歌喉;于是,就喜欢有一个飞翔之梦,她会让置身在阴霾天气与逆境中的我,看到户外明媚的阳光,看到天边缤纷的彩虹;并且时时刻刻在召唤着、引领着我们去追逐一个又一个精彩的目标。成功执导并摄制史诗般经典纪录片《迁徙的鸟》的法国人雅克贝汉是这样赞美她们的:“鸟儿对于迁徙是如此地执着,对于自由是如此地渴望,它们从来就不会停止振翅的飞翔。”“鸟儿从来不说什么,它们只是坚持去飞。” 他还说过:“在人类的梦想里,总有一个自由的梦想——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梦想。”真是一语道破了天机,我们从小到大、到老,漫长而短暂的几十年间,谁能没有过自己美好难忘的、值得收藏的梦想呢。
鸟与梦想同飞翔,任什么也没法改变,这是有关飞翔的梦想。
地球不仅仅属于我们人类,而应属于所有赖以生存的生命。我们说的话、写的文字,还有我们那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欲念,实在是太多了,如同我们干过的所有蠢事,曾经的杀戮、欺诈、放纵与堕落,难以估算。接触大自然,亲近动物,感受到生命存在是一个奇迹,感受到生物之间奇妙的感应与联系。重新认知并且接纳自然与动物,建立人类与她们之间和谐友善的感情,这是有关需要的梦想。
那窗前托腮凝思的少女,是一朵彩云悠悠的诗,是一幅蝴蝶翩翩的画;那风中呼啸奔跑的少年,是一只搏击风浪的苍鹰,是一条壮阔辽远的长河!这是有关青春的梦想。……
她还是我心仪已久的红粉佳人,“明天我将会飞翔,为了来到你身边。”这是有关爱情的梦想;我甚至想起了泰戈尔在《新月集》里写过的诗句:“只要他肯把他的船借给我,我就给它安装一百只桨,扬起五个或六个或七个布帆来……我将在绝早的晨光里张帆航行。中午,当你正在池塘里洗澡的时候,我们将在一个陌生的国王的国土上了。”这是有关远行的梦想;茫茫雪野上,一棵柔弱的小草,在寒冷与孤寂中,在冷硬的泥土里,她怀抱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取暖,相信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定会以两片嫩绿的新芽,问候春天,这是有关成长的梦想!……
世界总是在为梦想者让路。梦想赐予我们一对会飞的翅膀。飞越山重水复,迎来柳暗花明;梦想,就是人们内心深处最美丽的希望。应该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梦想,每个人都需要梦想。那孤独的夜行者,因为怀揣着一个梦想,如是坚持一份执着的信念,期待在不远的前方,会有一盏温暖的灯光。
梦想,也是调节自我、放松自己的最佳方式。倘若我们缺失了人生的梦想,生活的路,便会失去方向,迷失目标,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疑更容易受到伤害,成为生活中不折不扣的弱者。一个喜欢梦想的人,往往更容易感受到生活中最完美、最浪漫、最春暖花开的一面。也是竭力保护自己避免受伤的最有力的屏障。有人会说,青春年少时萌发的所谓理想,大都只是一种无怨无悔的傻,太幼稚、不现实、不成熟;那么梦想呢,则是一个集浪漫、梦幻、婉约、足够敞亮的想象空间与足够滋润的亲情人生于一身的、能够谱写出如诗如绘的七彩华章与如歌如泣的恢宏巨著的小小舞台了。
梦想会给我们带来意料不到的快乐,最起码会让我们看到风雨人生的那一抹亮色吧;喜欢梦想,我们平常琐碎繁杂的日子,将会充满无限美好的憧憬;我们的明天,将会充满更加精彩瑰丽的风景!……
我还喜欢黎巴嫩文坛骄子、哲理诗人和杰出画家纪伯伦的一句话:“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有了激励;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有了知识;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梦想……”
一枚铁刺
一枚深嵌入革命老前辈胸腔里的子弹,和一枚扎在我手上的铁刺,简直没法比,没法比。前者,是当之无愧的革命功臣,而后者,顶多只能算是日常工作中一次小小的失误。从今后,请彻底杜绝,这个毫无诗意的糟糕邂逅,我且祈请:这根该死的铁刺,不要扎得太深,无需动用扳直的曲别针与镊子等物拽皮剜肉,左挑右拨,血珠直冒,疼得我呲牙咧嘴……可恶的铁刺啊!难道说,这就是你残忍的报复,报复我在工厂削铁如泥的劳动,把你硬生生地、从坚硬的母体剥离开来,成为一枚铁刺的孤单?
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这枚铁刺,尽快取出来,无意中触碰上,都会疼,肉体被异物粗暴刺入的疼和羞辱。这不仅影响日常工作,还大大损害了我的生活质量。我又不是刺猬,身上何需带着刺,带刺的人,就是潜在的“刺客”。我本良善,不忍伤害任何生灵,也从不杀生,更不想伤害任何人。何况,是我相依为命的家人,然而不久后,妻子在为我搓洗衣服时,竟然又被喑藏在工装上的一枚铁刺扎破了手指,绽放了一朵铁色的血珠。
每一条火蓝色的铁屑,都仿佛刚从火焰山逃逸下来,天煞星,地煞命,慌不择路,横叉竖舞,天女那个散花哟——从高速运转的卡盘喷溅而出,最高温度可达到摄氏四、五百度,不慎被它烫一下,算是正常值,有时,会烫伤我的前额,偶尔,会灼痛我的眼角,甚至,会烤焦我的头发,那“咝咝”的声响,就像毒蛇在匍匐扭动中吐信子,喷毒液,甚而,还能嗅到烤肉的焦糊味道,把我突然而至的诗意火花,直接摧毁并瞬间湮灭,打回到空白空洞的原型。有时,还会把我的衣裤,烫出一个个小洞眼,正好透气,凉快——从最冷的寒冬,坐高铁提速,直接穿越到透凉的夏天。
有一天,下班到家,推开书房门,像往常一样,我把随身带的提包,放在沙发上,那晚,忙于在电脑前码字,至夜深,和衣躺在沙发床上,睡梦中,觉得后背很不舒服,原以为是写稿写得神散意乱,失眠所致,直到次日起床,整理床铺,才赫然发现,是一根毛毛虫大小的铁屑子,像弹簧一般,硬生生磕在我后背上,整整一夜。至今,我都想不通,它是如何进了我的书房,又是如何爬上了我的床,在我毫无察觉时,又折磨了我整整一夜的!比较合理的诠释,是粘在我装午餐盒的提包上,被我带进了书房,带上了床。
一轮古老的太阳,自巢湖升起,落向天边的西山。已然没有什么磨难和挫折能打败我了,况且,它只是一根小小的铁刺。
哦哦!一个大男人,真不该这么矫情。一身的糙皮肉,硬是不经烫也不经烤,不经灼。虽说,烫伤后留下的红斑,会“毁容”,可我已不再是十几岁的新鲜脸面。在诗言诗,诗在诗中,谁会在意,诗歌之外的沧桑疤痕。我们是有型的工人,我们每天,都在打造有型的部件,有型的生活,正是这些有型的部件,最后组装成一台台锃亮的叉车,正是这段有型的制造岁月,我们平淡平凡的生活,才葆有原汁原味、有滋有味,因为,我们还共享一个响亮的名字——“工人阶级”
总有一些飞溅的彩带,缤纷在高速旋转的车床旁,
这些生绣的铁,它们比翻滚的开水还要高温好多倍,
请尽快躲开它们,不要被它们绚丽的外表烫伤,
它们是无需灵魂的,我的灵魂,轻放入薄薄的诗行,
有时,我写铁的诗,会烫出比纹身纹眉甚至纹脸,更好看!
城中村
合肥•南七•张小郢,这一组名词,像魔兽张开的巨掌,像艳女贴身的香囊,几可覆盖囊括我的前半生。
进厂,婚恋,娶妻,生女。
蛙声四起,蚊虫叮咬的暮春夜晚,隔着望江路旁那条不干不净的水塘,我远远地望见大伯和父亲蹲在灯柱瘦长的暗影下,低声商量着琐碎的农事,和我的婚事,那明灭的烟火,透着淡淡的草木香,透着融入我胸腔和肌骨诗性的暖。不久后,我的婚事被提到了议事日程。尽管,当年,没有手机可方便联络,缺少电话能频繁沟通,从桥头集到合肥的绿皮火车,除了经常晚点外,车次还算正常,无论是必须的交流,还是重要信息的沟通,一次也没有误过事,误我婚姻大事。
依照乡俗,母亲挑着一担糕点礼品,还有几刀猪肉,挤下涌堵的车厢后,大步流星走来,前来给她未来的亲家,送订亲的礼节。我相信:再不会有任何贫苦与艰难,能遮掩住她舒坦甘甜的笑容了!就像在我婚礼那天,在故乡许葛村村口,我见过穿着一身咔叽布新衣的父亲,在迎亲的鞭炮声中,给乡亲们敬烟,那喜气洋洋的笑容,同样让我深深地迷恋与向往!……
城中村张小郢俗称“倒蛋基地”,每天都有一车车的鸡蛋,从周边养鸡场运来,一枚枚小心放置在纸箱里,批发零售。然后,又经机动三轮车“突突突”,一筐筐运往各大菜市场,这个面积比乡村小镇还要小的地方,基本满足了合肥城一半以上的鸡蛋需求量。随着时间推移,创建文明城市,整治脏乱差,拆除违章建筑违法搭建,已是大势所趋。有关部门,早就在酝酿着征收城中村,重新规划布局,建成又能挣大钱,又契合新潮的现代化商圈。可怜原本就零散的几块蔬菜地,已被铲平夯实,撒上石灰白线,我抱着女儿在这片空白地带玩耍,只见几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子,站在场地上商讨着什么,时而还用手在比划着,这是场地主人请来施工队的工头。在商定开工前后的构想和方案,他们指缝间那一星星明灭的烟火,直到天黑时分,才悠悠散去。接下来的开挖打地基,尤为重要,一栋栋民房建成后的出租,则是繁琐中的惬意。毕竟,忙碌操心几个月的房主终于得到回报了。
1986年2月16日是正月初八,距今天2022年4月21日是13213天前。
这一天是我结婚日。一大早,妻子在她姐弟和媒人,也是她姨娘陪同下,从张小郢出发,坐绿皮火车至桥头集车站,一行人下车后步行,穿过萝卜山和烔山山口,至巢湖许葛村。
残雪,还稀落地挂在村口槐树枝上,吹拂脸颊的风,已然敞开春天的情怀,这个简朴的乡村婚礼,办得尤其热闹,已然超越当今小字辈们,最浪漫的想象。我只是在叙述,一件久远的往事。记忆已经模糊,像我须臾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片,我在近20万言的《青工日记》上,甚至也找不到有关当年新婚“盛典”的点滴记载。
或许是,沉浸在新婚燕尔幸福时光里,而乐不思蜀,懒于思考梳理,琐碎的、也是有光泽的人生笔录。
这部早年的日记,多是乡思乡情乡愁,熵增定律的残酷法则。适应于每一种生物,每一个生命个体,适应于我、你、他。换言之,芸芸众生,谁不是凡胎肉身,谁不是蝼蚁之命?繁复的人类,蹊跷的基因图,雪藏着缩水疲软的十二星宿,它们还时时顶出毛绒绒的小脑袋,不厌其烦地捎来,也是它们最想告诉给主人的一句台词:“我们已离开化雪融冰的冬,正在赶往春天的路上。……”
哦,美好的春天,万物复苏,最美是适宜,原本素不相识的男女,相亲相爱,我们眼对眼的微笑,安抚心与心的欢喜融合,爱和爱的缱绻缠绵……
此时,辽阔的江淮大地,早已是生机盎然。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一天,故乡许葛村低矮的草屋里,堆满了喜庆的物品:暖瓶,崭新的木盆,箱柜和痰盂,每一件物品上,都贴着醒目鲜艳的红双喜,大红大紫的新被褥,双人枕,四方四正叠摆在新床上;弟妹们好看的笑脸,兴奋,激动,快乐,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一切都是新的。我的父母,为了这一天,已经期盼太久,已经筹备太久,他们拿出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家底,为我置办新婚用品,以及烟酒茶和丰盛的喜宴,款待前来贺喜的乡亲们。我见到父母双亲笑脸相迎亲朋,他们舒爽满足的笑容,是我此前从未遇见到的。尤其是我的父亲,他随着铺开的鞭炮,一路小跑到村口,迎接新儿媳的到来。随着鞭炮一路炸响,前来贺喜的乡亲们,也纷纷燃起鞭炮。原来,故乡许葛村家家户户都出了公情,这也意味着,我家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村里的长辈们来了,叔伯婶娘们和蒋岗伯伯妈妈来了,我的发小贤松贤福才香圣龙等也来了。酒足饭饱后,喜欢热闹的发小还借着几分醉意,将刺毛果悄悄塞进了新房被窝里,幸亏我们发现得早,这要是扎进肉里,滋味可不会好受……
在许葛村,父母为我筹办的那场婚礼,是倾其所有,场面也是热闹隆重。我巴掌大的一张脸,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呢?细想想,是淳朴的民风使然,乡亲们为人纯善忠厚;虽说日月苦,可他们乐于助人的品性,一直润泽着故乡人赖以活命的土壤和朴实的心田!我们一家七口人,在村里是单门独姓不假,可我的父母亲为人做事,从不偷奸耍滑,乐于帮助乡邻,几十年风雨相随,赢来比黄金还值钱的好口碑!……
岁聿云暮
光阴荏苒,岁聿云暮。时至今日,三十余年时光悄然飞逝,那阵阵彻寒和凛冽的飓风,也把我吹到黄昏的边缘。而当年参加我婚礼的长辈,有的已离开了人世,更多的人已是风烛残年。去年的冬天,我年届八十的老母亲,曾经回村小住,她喜欢和王兰二姐,业英老婶和村东头三妈等老人,聚在一起聊天,看老戏晒太阳,一起剥花生,剥玉米。这些老人,都是疾病缠身,行动迟缓,做不动田了。而在我的故乡许葛村,像这样的老人,和留守在家青壮年人一样,都是屈指可数。
话说某年的秋天,村里一位老人病重,老人的儿子找到我大弟,请他近期,暂不要离开村子,不要到合肥的工地上做木匠做瓦工。防备家里老人过世,要办丧事,连个抬重(灵柩)的人都找不齐。听得我眼里涩涩的,心里酸酸的!
女儿出生于丁卯兔年的春天,跟我同是兔属相,我大她整整两属,都说人间四月天,最美。那晚,在城中村张小郢,岳母借给我们暂住的一间平房里妻子忽然嚷嚷着腹痛,我赶紧溜下床沿穿过一人巷,直奔岳母住的后院拍开了门,岳母披一件衣裳忙过来查看,见我妻下身已见红,对我说:伢来往医院送,赶紧,一毫都不能耽搁。
我长这么大,哪见过这阵仗?慌得直哆嗦。
简单收拾几样洗漱用品。跨上自行车,载着妻子,直奔位于南七的市三院而去。
橘黄色的灯火,照着昏黄的街,冷寂的夜风,吹过一阵阵寒意,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就在我身后,在紧张搂着我的妻子的肚子里。
这个平常的春夜,因而有了彩虹一样特别的纪念。我的文字里,我的诗篇中,将来一定会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直到次日,焦虑的白天即将过去,妻子躺在病床上稍显困乏,我哄她开心,说出去买牛肉干,给她换换口味,她赶忙阻止我说,都说不能吃牛肉干的,要捱到多久才会生呀?在民间,或可有口耳相传的一些禁忌,真相已不得而知。说是母牛怀牛犊孕期超长,所以孕妇是不能吃牛肉干的。
距子夜时分,还有五分钟,妻子顺利产下一个女婴,前来照料生产的母亲,为她取名“静静”,希望她将来做个安静文静静娴贤淑,有修为有学养的好女孩。
母女平安!我赶忙骑车到北平房跟大伯大妈报信,回张小郢给岳父岳母报喜!
从此,平淡的二人世界,变成热闹的三口之家。娃儿好哭,闹夜,我们常常半夜三更,被她哭醒。无奈只好抱起她,在排列着一间间猪舍散发尿臊气味的小院,在漫漫孤寂的月夜,我搂着女儿为她轻轻地哼着眠歌……
不多说了, 说多了都是苦泪!
当年,我们也想偷生二胎,让女儿多个童年玩伴,可闹害的计生政策,是一触即炸的雷区,一根谁都不能碰的红线,超生者,直接开除回家。不是罚罚款,不是拉走猪牵走牛那么简单,是直接敲掉你养家的饭碗。不像现在,彻底放开了,政府鼓励你生二胎,生三胎,鼓励你多生娃,可老百姓又不敢生了,倒不是怕罚款,而是实在养不起。以往孩子教育靠天收,现在当然也是靠天收,天资加勤奋还远远不够,还得靠课外辅导班。我对传道解惑的师者,一向心生敬畏,但是有一点,我还是心存困惑,有的老师,真不该把本应在课堂上念的“真经”,放到开小灶的“辅导班”念,放到“一对一”的小课堂上念……
众生苦哇!——我本纯善,长这么大,从不曾有过害人之心,也不忍动手杀生伤生,连杀鸡杀鱼、踩死蚂蚁的残忍,都蒙住眼睛捂住耳朵根本受不了!搁别人眼里,动物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能是司空见惯,唯我不能!哪怕一点点伤害,都是残暴,悲悯苍生,唯善为宝,是我坚定不移的人生信条!
运笔至此,我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某些为人师表者“创收敛财”这些负面或者中性词语。普通家庭的教育成本投资,因之一路飙升创新高,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亲爱的孩子,你是我们在这茫茫尘世间,以过客身份匆匆走一回最丰厚的回报,是仁慈的上苍,赐予我们唯一的根苗。
读书苦,苦读书,恪守“四书五经”的精粹,兼容并举,弘扬我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是我对你的启蒙教育课,先苦后甜,春种秋收,是我对你的人生励志课。我们不奢望富贵荣华,但最起码,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居所,足可安放一张小小的书桌;足可滋养,平日里疲惫颠簸的心灵;足可抵御,风霜雨雪的肆虐袭扰。我们还想有,衣暖食饱后,择时择地,旅游度假,观光休闲,沙滩白浪,海风椰韵,古刹道场,四季花海,大美河山,绝色风景,放飞自由快乐的心灵。这世上最好玩好看的地方,属于大众,属于人民,绝不是富豪们豢养的私家园林,挂着“私人领地、非请莫入”的牌子。
最后,我总是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将来,一定要做个有修为的文化人,活出自已的尊严和价值,不能像老爸我,一辈子都走不出工厂的围墙。孩子呀,我们勾起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耕读传家,不跟别人比吃穿,要比学习,比进步,学习是一座基石,是一杆标尺,身教重于言传,行动甚过做梦。
我还暗藏着一份私心——就是不想让女儿接我的班!不想低三下四地求那些并不比我出名的所谓掌权者,不忍让工厂的噪音污染电焊火花和刺鼻的油漆气味,锁紧你的眉头,不忍让那粗糙尖锐的钢锭铁块,把你纤细的手指,蹭出茧花。我更不容许自己,给那铁面无私的火蓝色铁屑,以可乘之机,烫伤你娇嫩如花的脸颊,毁破你美丽的裙子!……
做兼职
有了孩子,平淡的日子多了数不清的欢歌笑语,也有了更大的生存压力。
在工厂,拿一份干巴巴死工资日子紧巴巴的,我开始尝试着做点小买卖赚钱养家,转眼间就到了夏天,我从厂里找来几块废旧木板和锈铁钉,做了只木箱子,拿些旧棉絮破毛巾碎布片塞里面,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再从南七冷饮店,批发来香蕉冰棒豆沙冰棒,还有合肥特色的“花脸雪糕”等冷品,冒着大太阳,沿街叫卖,跑得一身臭汗,还在担心晴转阴天要下雨,倒不是怕淋雨,是怕木箱里的冰棒会化掉,最后本钱都收不回来。冰棒买不掉就赚不到钱,答应给女儿买的玩具就没法兑现。更别说她想要的那条美丽花裙子,下一顿“肯德基”洋馆子的小心愿了。因而,我在周边的几个工厂小区转悠,一边吆喝,一边默默祈求太阳晒得更厉害些吧,把干燥冒烟的大地晒化,把居民的喉咙晒冒烟,正好早点把冰棒卖光光,咱回家转。领着女儿到林中听蝉鸣,到公园玩翘翘板,坐海盗船,泛舟在逍遥湖上,赏青莲荷花,采菱角莲蓬……为了生计,我们还卖过彩票,那“献两元爱心,中荷花大奖”的吆喝声,喊哑了嗓子。时至今日,每回想起那年那月,那一声声吆喝,仍在耳边回响。还帮助亲友在街头签单,售卖一种税票,当然是有偿服务,半天能挣好几百块呢。这是当年,当地强制给自行车上牌照,搞得一场闹剧……
梦中的诗和远方,都在疏远我庸常的生命投影,某种暗物质,在暗涌,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引领我,选择了忙碌和劳苦,我心戚戚!纵有不情不愿,一回回猝然相遇,一次次坦然面对,并笑叹:权当是在体验生活吧!
以上都是,发生在休息天和业余时间,那时也不存在加班,生产秩序井然节奏,也就是慢生活。也饿不死,也胀不坏!更没有新冠病毒,悍然感染泱泱人群,引起极度恐慌。我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美丽人间,是歹毒的谁,偷偷打开潘多拉魔盒,放出来这可怕的怪兽?你太过微小了,你太可恶了,你不动声色,你暗藏锋芒,肉眼看不见你,伸手抓不住你,你带毒,还会变异,你有巨毒,传染上,会发病,痛苦,窒息,呼吸困难,严重者当然会死。因为你,自恃清高伟岸的可怜人类,已经死亡几百万人,几百万条鲜活的生命,在痛苦绝望中,凋零夭亡!
庚子年,我们人类仓促应对前所未有的病毒,没有特效药,没有疫苗,极度缺少床位,医护人员手忙脚乱,还严重不足,广播电视手机上,在反复播放着居家隔离,抗疫流调,最美逆行,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间大爱,抢菜软件,密接,次密接,核酸检测,时空交集,大数据排查,行程码,安康码,和红黄绿三码,风险地区旅居史,“大白”,美丽逆行等新鲜名词,横空出世。
直到现在,三年了,自庚子鼠年新年之际,这场滋生蔓延的可怕病毒,还在张牙舞爪,时而又疯狂如初,变异变种,变本加厉,害得尘世嚣嚣,封城封路,隔离拦阻,人心惶惶,害得春暖花开,暗了颜色,害得居民出行,游玩度假,群众聚集,亲朋畅谈等正常的民间活动,人际交往,都严重受限。
祈盼疫情尽快结束,病毒早日滚蛋!还我人民安康,家园安宁!
美洁干洗店
妻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决定把一楼临街的两间门面,东边租给人家做理发店,西边的一间自己开干洗店。这幢五层小楼,是我们夫妻俩耗时半年多耗资二十多万倾情打造。如今,楼上出租,一楼临街的两间做门面,尤显金贵。她说干就干,从干洗机市场买来一台笨重高大的二手干洗机,置于店铺显眼的正面。她还绕开我这个诗人,给她的干洗店取名“美洁”,并做了个醒目的招牌。
“美洁干洗店”的卷闸门打开,可见一个旧式柜台,摆放着剪刀纽扣针线,收据单和笔,临时拴起的粗铁丝上,挂着几件做做样子的衣服,还有就是,一排排晾衣架子,这是干洗店刚开张时的模样。
随即,陆续有客人送衣服来洗。写好收据,衣裳颜色样式,谈好工钱,注明取衣日期等,算是接了一单。渐渐地,妻子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女儿喜欢在电脑上玩一种叫“劲舞团”的游戏。整天在店里,蹦蹦跳跳地,这是寒假或是暑假,后来她到高升学校上高三,平时住校,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免除我每天的早送晚接。早几年,这都是我雷打不动的功课,而我要上班,妻便动员她闲居在家的二姐,前来帮助,利润均分,亲姐妹俩做啥事都好商量。
逢到我休息时,早起赶来,拉开卷闸门,捅煤炉子生火,烧开水,随时准备迎接客人,办理收衣取衣业务,中午没人光顾时,我就闲坐在靠椅上打盹,拿着苍蝇拍打苍蝇玩,到了晚上,妻子送饭过来,又要开始洗衣服了,我也懒得动弹,她忙好了要回住处休息,我偷懒,就经常睡在店里。一张靠墙小折叠床上。有时也堆满客人的衣服,有脏的,也有干净的,促狭的房间里,到处弥漫着洗衣液消毒液,混合着难闻的气息。由于长时间没清扫,房间的旮旯里。也藏满了灰垢和蠕动跳跃的各种小生物。不久,我的身上开始奇痒无比,涂什么药膏,都不如直接挠,杀馋。结果,我身上多处溃烂褪皮……
没多久,女儿高考后到湖北上大学去了。妻子还是闲不住,又找了份扫马路的工作,兼职干洗店工作。这样,就有了相对明确的分工,除了不用我洗衣外,逢到我休息在家,都是我在打理。收发,登记,看店。
这是一家民营创建保洁公司,承包了太湖路、肥西路等附近几条路段的环保工作。后来,我和该公司解总,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位耿直憨厚的军转干部,相貌俊朗重情重义……
音乐梦
女儿小学二年级暑假,开始接触电子琴,当我觉察到女儿喜欢音乐,爱上钢琴后,不惜放下身段,跟妻子磨嘴皮,动员她向娘家亲友借一万四千块钱,从琴行搬回一架天价的“家用电器”。在当年,这笔钱,差不多是我在工厂上班一年的收入。还为女儿请到了安师大钢琴系刘长渝副教授,做她的钢琴启蒙老师。
我的孩子:人生路有千万条,认准了一条道,我们就只管铆足劲儿,一直往前闯,果断地、屏蔽掉耳边闲杂碎语絮叨干扰,昂头往前闯,一直走到底。从此后,我们争分夺秒,跟时间赛跑,跟日渐繁重的文化课赛跑,助她学琴阶段,一帆风顺,激发音乐兴趣,开启天赋和潜能。
如今,女儿终于如愿实现追梦人生,读完湖北某音乐学院(音乐教育学)钢琴专业后,顺利通过了中央音乐学院专业钢琴教师资格认证,和“考官培训及考试”资格认证。她以自己的名字,创办一所钢琴工作室,引领更多的琴童,开启音乐追梦之旅。
后来,她还成为安徽省钢琴协会会员,和亚历山大帕雷多、马克西姆等中外钢琴大师同台演奏,参与过国际著名钢琴家李坚钢琴独奏音乐会、“卡哇伊”钢琴大赛、亚历山大帕雷多钢琴音乐盛典、2019年第6届欧米勒国际钢琴公开赛、陈曼春师生情钢琴梦大师班、中意优才计划院长高峰论坛暨合肥钢琴大师班、中国音乐学院第8届全国钢琴考级大赛等多次钢琴音乐盛典和琴艺学习交流活动……
我骄傲!我的独生女儿,终于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钢琴教师!
诗人闯祸
大千社会,蔓延着暗流涌动的江湖潜规则,肉眼凡胎,无缘体味体察体验的暗物质,又无处不在,且不说那更深奥邈远的奇妙星空,因为视角屏蔽,致满心奢望撒野的视野和诗心野心,都严重受限。
诗人不是心如净瓶的圣哲良相,也不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专家教授,犯楞出错,甚至闯闯祸,也是可以理解的。诗人当然也不是凡人,是有想法,最起码心眼里揉不进硌人磨眼的沙子,诗人的梦想和眼泪,常与世界的大格局相契合,反与工厂的小格局相悖,而参悟不透,而懵懵懂懂。诗人的悲哀,不全是因为诗歌技巧,还有,对于宏大宇宙的持续迷惘和晕眩。我心知,名诗人的名诗歌,也就那么回事儿,他们的诗歌,当然可以当饭吃,出版,发表,获奖,冠冕堂皇,富贵就是富贵,不是浮云;我写诗,就根本就当不了饭吃,也换不来名利。诗人这个头衔几乎一文不值。我的工厂,也不可能是一块净土。
不是吃斋念佛,敲敲木鱼,念念经文,不是晨钟暮鼓,仁爱慈善,忠孝廉义,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的寺院庙宇;诗人的愤懑,是营营苟且龌龊之徒的下酒小菜。其终极意义,止于抗争,消于疯狂加倍的报复。海德格尔说过:“一切诗人都是还乡的。”诗人,写写写不尽的乡愁,写写,写不够的家国情怀,又高调抒情又歌舞升平。偏偏我喜欢,操练一些,后来让我吃尽苦头的无用功,好比是,饿汉子拿铁疙瘩当饭吃,磕碎吃嘛嘛香的一口好牙不说,还会屙出一砣砣硬橛橛的铁屎。
稿子题名“总主任”,发在“小辣椒”专栏,不辣,就是几百字一篇短文,写上岗证的。说是有家工厂,一个车间中层管理太多,主任支书副主任好几个,还有一位工会主席,这让填写上岗证的办事员小A直挠头,他索性把车间主任提拔为“总主任”。文章登在《合肥晚报》上,还配了图,成了一枚颇具讽刺意味的“小辣椒”,这篇仅三百多字在报纸排版上纯属补白的短文,碰巧给喜欢阅报的王厂长翻到了,王厂长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是厂里的工人写的,他非常生气他丢下格外繁重的工作,亲自过问,责令我们车间刘支书找我谈话,刘支书那年正值更年期,快要退休的老同志,心情本来就不好,他跟我没聊几句,就直接把我“轰”走——是你惹来的麻烦,你自己找王厂长去!我只好硬着头皮,敲开一把手老王的办公室,王说了些啥子,我早已忘了,只记得那是个炎炎夏日,从老王的办公室出来,我的短袖工装汗得透湿,再不敢耽搁了,跟车间请了假,我从横七竖八的车棚里搬出我的上海“永久”牌加重自行车,目的地:报社,绝尘而去。
因为呀,还有几篇也投稿给合肥晚报了,要是不赶紧撤回来,怕是真要惹祸上身啰!……
班车开往工厂
班车开往工厂,迎着朝阳,沐着晨露,撕开薄雾轻纱的阴霾;
班车挺身向前,穿过夜幕,驱散夜凉如水的寒意,急驰的身影,添了些许疲惫与匆忙;
我在想:从家到厂,从厂到家,我们每天,前门上,后门下,不过就是,一辆班车、一节车厢的距离。如此短的距离,我却一路奔跑了四十多年。
或者说,班车是缩小了N倍的工厂,是从生活园到工业园的交通线,它们运行的轨迹,就是往返,一直是往返,永远是往返。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容颜什么都未曾改变,我有时也觉得憋屈和窝囊,莫名生发虚妄的心火,脱下脏兮兮工装后,我朝着更衣柜门,仇人般抽了它一耳光,结果,柜门反弹过来,撞疼了我的手,我平常最爱惜的就是这双诗人的手,它远远地出彩过我的脸面,或者其它。我弯下腰去,给柜门道歉,我不该朝着你撒气,你无私地为我的隐私站岗,从不另外收费,从不抱怨过命运不公,很多很多年前的当年,尽管我的隐私,只是一本《青春期心理学》,我端起脸盆,肩搭毛巾,若无其事地走到水池边,开始认真专注地清洗自己浑身的油垢和污渍……
我在班车上,被它摇呀摇的,摇到了外婆桥……
往往,会在半睡半醒中,眯盹着。无论是迎着朝阳,还是穿过夜幕,我都无需担心,会坐过了站牌,我也无需担心,会出现个冒失鬼,忽然站起来大吼:停车,快停车,我坐过了站,然后,冲上去,抢夺司机的方向盘……
班车是缩小的工厂,是社会的缩影,嘈杂纷扰不可避免,上车煲电话粥的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生怕大家听不清似的,吃早餐喝豆浆,“吧叽吧叽,咕噜咕噜……”也就是填饱肚子,何需弄出这么大声响,那韭菜馅的油饼味儿,飘满车厢,有人偏偏就闻不来这个味,大家都是同事嘛。心里有怨气,你还不能说。有睡觉扯呼带哨音的,有烟嗓子老炮筒一说话咔嘎嘎的满身窜着刺鼻烟味,宿酒酸味的,又难听又难闻,自己还浑然不觉的,有喉咙痒,鼻窦炎不停地咳喘,齁,吸,吹气,没完没了,发出各种怪怪的声音的……我不过就是想眯一会儿,咋就这么难呢?是眯觉的眯不是眯(喝)酒的眯。
穿过夜幕的班车,穿过彩霞满天,穿过星月无光的夜晚,总是循环着,从始发站到终点站,始发站又是终点站,我们总是把记忆中的片羽,零星遗忘在如常的风景中,而这辆正在穿透夜幕的班车,就像是偷,喝了几口小酒的大馋虫,浑身散发着疲惫的醉意,你在狂奔中,不断地哮喘着,或者在长长的堵车流中,习惯性焦虑静默。不问黑夜白天,我们风雨兼程,我们都抱着捧上一个饭碗的安稳舒坦,尽管还有一些不如意,不开心,为什么不可以忽略不计呢?……
班车到站后,闹醒我们的,不是车流滚滚,不是风雨啸啸,而是“嗖嗖嗖”惊掠而过的时光碎片!……
年轻的工友, 有喜欢那炫彩动感的网络游戏,或一段段超现实主义魔幻虚构浪漫的才子佳人小说,往上翻页,不断地翻页,手机屏上虚弱的亮光,照着他们那同样虚妄的苍白的小脸颊;我心无波澜,眼睛只是轻轻地掠过,当然,我喜欢把关注的目光,更多地投向那正在闭目养神的工友,他们难掩倦色的脸庞,沉静安祥,在劳累过后,享受着短暂的休整,流露一份满满的工厂记忆。就像我们的战士,在刚刚结束一场激烈战斗后,背靠背坐在草坡上,靠在大树旁,小憩一样,展现一轴浓浓的家国情怀,感天动地。而我则喜欢抱着梦想入睡,在穿过夜幕的班车上,在“咣当咣当”一路顺风的车厢里,在消瘦寂冷灯光熹微的夜幕下。
远方的姑娘,我还会梦到你吗?
累了一天
我在工厂累了一天,我在工厂累了一生。
四十多年时光,说过去就过去,说没有就没有了。
其实,所有幸福的日子,不开心的日子,阴晴圆缺的日子,痛苦难熬的日子,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说过去就过去了,说没有就没有了。
自从女儿当了妈,我顺理成章荣升为外公,跟两个宝贝外孙女在一起,我时常会担心,满身的机油味儿,熏晕花骨朵样的小姐妹俩,讲究个人卫生,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要保持勤洗澡勤换衣勤剪指甲等好习惯。
这两个娇娃娃,童画中的宝贝和天使,从0岁到现在,也有两千多天了,我的怀抱,曾经是她们的襁褓和摇篮。我坦承,在这些比蜂蜜还要甜的日子里,小姐妹俩,可是连皱皱眉头都没有过哇,古灵精怪的三岁小妹妹束宝,喜欢偎我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咪,还喜欢抬起柔而嫩的小手,摸我的大耳朵垂子,香香的笑脸,比最好看的向日葵,还要璀璨明艳。
古语道:儿孙绕膝花满堂,家和人兴百福至。我失落的诗心,童心,爱心,常常被这幅天伦之乐的场景,悄悄融化!……
悲怆
与你相识时,你还是小范,我们是同龄人,都是公元1963年出生,你是3月,我是7月(农历五月十四);同一年进厂,他是8月,我是12月;我们没做过一天邻居,也没在一个村庄里打过雪仗捏过泥巴,不算是发小,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都是刚满16岁即入职进厂的小学徒。年少时没在一起打过雪仗,堆过雪人,认识你后,我们在工厂大院里打过雪仗,堆过雪人。那个寒冷的深冬,大雪常常封堵位于陋巷深处的寒门,几个室友合力推呀推,才能拉开融入雪国的惊喜和乡愁清晰的岁月脚印。
我,来自巢湖东岸一个小村,你,在大院里衣食无忧长大,为了同一个目标,我们都是刚满16周岁,一脸幼稚入职进厂,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学徒。曾经,把青涩少年无以释怀的轻狂虚妄,把叛逆期的低迷懵懂,惘然无措,一起晾晒在雪后暖阳下,并假借春天的名义,纸牌样轻飘飘,抛入波光粼粼的月亮湖畔。
小范:当年的我们,一起偷爬上炭车,一路咣当到幽静的大山深处探秘寻仙,聊作逍遥山水游,在午夜寂冷的街头,醉醺醺闲荡,你替我挡过癞头的拳脚。还曾经,领着我悄然潜入你家小厨房,冷饭剩菜一顿饱餐。那个多事之秋,慈父病重
山穷水尽,见我面容憔悴凄苦,你翻遍衣兜,予以襄助解难!
我们各自忙碌着,从青涩少年
到油腻大叔,再到鬓角染霜,经受数不清的磕碰曲折,平静地生活在一座平凡的城。只是我们,始终保持联系,友情互动,谈心,交心,品茶论道,分享有趣的见闻,快乐宝典,抒发人生感悟,一起苦乐取暖,在盛行计划生育的那个年头,我们都只生养一个女儿,本意并非如此,只因我们都害怕被单位开除,而砸掉饭碗。
我们各自的女儿,都健康地长大成人,成才,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虽说这些都不值得描述,但是确定了我们彼此间拥有了更多共同的话题,总是绕不开培育独生女儿一路走来的艰辛磨难,后来延续至,孙子辈的快乐成长,含饴弄孙天伦之乐的长情陪伴最为有趣,花絮闲聊,从孙子扎了几颗乳牙,走路摔跤,到牙牙学语,公园游玩,开心学琴棋书画的短视频,总引起我们抚掌大笑,那曾经的绚烂,依然绚烂在天籁般的童言稚语中,那曾经的梦想之想,还在眼前的草坪绿地上,萌发璀璨丛丛的新芽,尽管我们的老,完全是时间的错。快乐,引领我们融入人生佳境。
在底层,我们都知道自己足够优秀:恪尽职守,循规蹈矩,从未梦想过,向生活祈求更多,合不合身的蓝色工装,一穿就是几十年。我尊称你:范总,范工,范老师。其实又是,又都不是,你就是一名普工,干过装配工,销售员,叉车司机,仓管员,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一忙就是几十年,还是像四季花园里最卑微的草木。
你喊我:其海,这个亲密称呼,必然是知根知底,友情深厚;你也是特别关心我写作的工友,没有之一!你无数次激励我,用大手笔,写大文章,要把我心心念念的远古系列,巢湖传奇打磨好,要完成一本大部头;唯如此,才无愧于“作家”这个名号我有时心虚啊!你的关心无异于像一根鞭子抽打,醒我于绮梦。
同样地,岁月是把盐豆子,佐以冷硬的风霜钢针,把我们逼到了黄昏边缘,我们已无心絮叨过去,却越发珍重看好这份赓续漫长工厂生涯的浓浓友情,平时各自忙碌,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我退休,到工会拿纪念品,约你到南区路牙边,算是道别吧,但我并末刻意点破,像往常一样聊了一会儿,你便着急要告辞。赶上疫情期间,运输通道受限,从南区往北区,隔着一条卧云路,每天近百台叉车要转场,你不放心,生怕年轻同事鲁莽,路上人来车往,临别前,我反复叮嘱你要多保重,我说我们都老了,担子要多交给年轻人!也是巧了,我从工会搬着大纸箱回来,在路边你朝我招手,让我把纸箱子搬上叉车后座一路开到重装,没想到这一面竟是永别!
今年7月,我们全家赴珠海长隆旅行度假,这次糟糕的旅行,两个宝贝外孙女都相继发烧,又赶上珠海暴发疫情,心力交瘁。在返回的动车上,看到工友短信,只说单位有人中暑,直到次日,急匆匆赶往医院,给两个娃看病,我正在窗口取药时,另一位工友来电,我只好掐掉,准备忙完再回拨,跟着短信就到了,得知噩耗,中暑走了的这个人,正是小范。我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晴,心里的难过一层层翻涌!这个毒热的夏天,多么难熬,超过40度的高温,不是一天两天,而被这个该诅咒的夏天带走的,是一个有趣的灵魂,悄然去了再也不会发热的天国!可怜的草木,最终也会枯萎,可它们永远不会,在中暑这个惊悚无语的魔咒中倒下!
地球母亲,会为我们启航新生命,开播新曙光!可是小范,我们曾相约一起变老,晒太阳,共同回顾那不算遥远却恍若隔世的往日时光;我们曾相约,领着各自的孙子沿着滨湖大道,到巢湖周边看看,走走,再也不是当年爬炭车时的旧风物,我们曾相约:待我的新书发布,电影开机,你要前来捧场,为我献上一束迟到的百合花!……
请原谅我的关注点不可能怜惜到所有的可怜人,工友小范突然倒在他的岗位,你才59岁啊!明年才熬出头,才能享受到遛狗带孙的悠闲时光,才能体会到不用打卡不用开例会,不用严格执行提货单指令,把一台台叉车开进集装箱,运往码头车站,他的外销仓库当然离不开他,他打拼四十多年的工厂,又彻底放弃了他,一并放弃他的,还有,这个酷暑难耐的桑拿天,这个寒彻肌骨、透心凉的尘世间
痛惜你,没能熬到退休!你是老同志,年轻同事的导师,怎么能缺席每天的例会?一些琐屑的工作重点还需要你来指导,安全生产,还要一遍遍叮嘱!你怎么能擅自取消我们坐在合力工业园卧云路边的彩虹约定:在美丽的黄山脚下,购一处小宅院,一起品茶聊天看夕阳,再也不用这么劳累奔波了,因为我们的子孙们已经长大!
时间的重量
四十二年四个月了,时间就有了重量,它已深深嵌入我生命中,无法剥离,它压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足以让任何一个青春少年足以让任何一个美貌少女,,慢慢变老。剩下的路,我只能用余生来丈量。
我无数次告诫自己,必须轻下来,慢下来,轻到踩不出一只空虚的脚印,慢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都可轻易撵上我。
不要问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怕我,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千一百五十三万零六千秒的悠悠时光里,依然没有想透参悟,没有找到,我想要的满意答案。
2022年4月23日上午,我遵命来合力南区,办理离开工厂相关手续,人力资源部董丽交给我一张表格,需要本部门(工作交接),档案室,安全科,信息室,党群工作部,还有财务部门,签字画押。在档案室,我坚持要看决定我退休日期的那张最原始的登记表,也是社保确定我退休日期的那张表。那位女办事员起先想拒绝,也声明不允许我拍照,我坚持,理由简单到,是我自己的材料,终是看到这份发黄的材料,并拍照存档。
这是时隔42年4个月后,又一次见面,当年,户口簿出生一栏的登记,比较随意,随便口报,随便填写没有依据,不讲究,也不需要出生证明。我生于1963年农历五月十四日午时属兔,我又查了,阳历日子是7月7日,至1979年才刚满16周岁。
一张发黄的登记表,填写人并非本人可能是当年负责招工部门的经手人代为填写,姓名籍贯性别民族等无误,接下来是照葫芦画瓢的实录:
原名、曾用名:无
宗教信仰:无
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学生
有何特长:无,实足年龄:17(岁)
出身(生)年月:1962年4月
何时何部门(人)介绍来厂:1979年12月顶替
家庭住址:重机二村15—2号
原有、现有(学历):初中
婚否,对方姓名政治态度现在何地任何职务:否
解放前后的家庭经济状况(空白,此处未填写任何内容)
家庭主要成员、姓名、年龄、政治面目
现在何处、任何职务——
养父:黄忠,工人,55岁
养母:王玉兰,工人,54岁
姐姐:黄其萍,工人,24岁
有何重要社会关系,姓名,职业
政治态度及现在关系——
生父:黄昌富,49岁,群众,在巢县花集公社社员
生母:吴君菊,40岁,群众,巢县花集公社社员
弟妹都在小学读书
尾声
今夜,我只想化作一朵桃花,把一瓣心香,献给我的宝贝;
今夜,我只想化作一块钢锭,去关心紧挨着我的另一块钢锭,为他擦净落满身上的灰尘,我想把他紧抱入怀中,拥着他冰凉赤裸的身子,用诗的彩羽,点亮他身上的一朵朵瑕疵,找出那些排列不匀、大小不等的一个个沙眼,做上标记,然后,拧开电流,让焊枪的火花,戮力修补缝合,再贴上产品合格的绿色标签,我想轻声吟咏一首赞美小诗,朗诵给他听,我还想敞开心扉,跟他来一次面对面谈心……聊一聊工厂未来的发展蓝图,以及跟工友们休戚相关的薪酬、福利和涉及到民生的一系列疑难杂症……这世上永远都有贫富不等,资源不匀,有下里巴人,犁田打耙,搬砖铺瓦,但性情耿直,人超所值,虽说一生辛苦,却坦荡无愧;有看上去人五人六,实是绣花枕头,一文不名,且龌龊肮脏,但却赚得盆满钵满,肥头大耳之辈……
工厂不是桃花盛开的地方,工厂盛产着厂房和车间,盛产着焊花飞溅,还有噪音,粉尘等无法回避的真实存在,当然还有,美好的未来。一座花园式工厂,无疑也是诗人眼里的花园,责任和担当大爱与大善,忠诚与干净,人之根本,在这里,都能淋漓尽致地展现。淘宝和束宝,我亲亲的宝贝:没有劳动创造,不付出辛勤汗水,哪里会有衣暖食饱的安宁无忧?
尘世中,总得有人做草根阶层,总是有人要受苦受累,在脏乱差的岗位,坚守是本份,也是生命价值的卑微体现;在诗人的工厂,每天都有人在做,在从事辛苦的劳动,他们敲榔头握扳手,端焊枪,“叮叮当当”,焊花闪烁,轰轰烈烈地,在制作产品,在创造财富,在回报社会。这世上,任何一份工作,一种职业,都要有人来做,生活,社会,凡尘,有分工有协作,才会有精彩纷呈,才会葆有她最舒适的体温,才能彰显她本色的风采。就像外公我,在做着普工一样。
外公的工厂,亦是诗人外公不朽的乐园和圣地。
这里,会有特别的机器舞,而编舞和配乐和翩翩起舞的人,他们都有一双结满茧花的大手,和一张张不算光鲜的灰头土脸。
这里,有焊花绽放的瑰丽诗篇,有我和工友们,亲手制作组装的叉车,披红戴花,整装待发,驶向陌生的远方……
工厂,也是桃花盛开的地方!
(2022年4月28日 子夜 于合力住所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