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滑板车来开会

开会，总归是件体面事，开心事。不敢说到会签到者个个都气宇轩昂，人人皆昂首挺胸，最起码，与会者要穿得清清爽爽，显出精神饱满，最好是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开会的会，当然是要碰头见面的会，是一些重大决策与举措，是要当面说清楚的会，是官方发布的会，要上传下达，贯彻落实，不能捕风捉影，借题发挥；与会人员，腋下好歹要夹着个黑色棕色或者什么色的公文包，内里放着本子和笔，迈着轻盈的步伐，这个步伐，其实是很有讲究的，要给别人记忆深处，烙印一份泰山压顶不弯腰的钢铁意志，营造一份日理万机我也能撑得住的大无畏精神。如此下去，领导今后安排啥重担时，也放心交给你来挑。　

漫漫岁月中，回想我屈指可数的几次列席会议，还闹过一出难以启齿的笑话，开会打瞌睡，这都是开会前那阵子熬夜写稿给闹的，瞌睡不够睡，屁股一沾上板凳，脑袋就犯困，犯迷糊，还明目张胆地打起呼噜来，呼得整个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纷纷侧目寻找“声源”，所有人皆口鼻讶异，面露愠色，瞋目而视……

开会好，政府已提倡长话短讲，提倡开短会，三言两语，工作布置下去了，事情讲明白了，就散会，生活工作节奏加快，没时间磨洋工了，时代在不断进步，欣欣向荣的气象在日新月异！总之，能走进铺着红地毯的庄重的会场，当然不会混得太差，不是头衔带个长，就是本系统本部门本班组负责具体工作的领导同志，现在也不像不像话的以往，动辄就搞个批斗会，攻击这个羞辱那个的，把好好的政治生态环境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胆战心惊，个个灰头土脸的。现在不会了，可能永远都不会了！

拎着滑板车来开会的，从古至今，不多不多；滑板车只是儿童玩具，又不是交通工具，不是笔墨纸砚，不是速记会议记录的笔记本电脑，谁会拎着滑板车来开会呢？

滑板车当然不是老夫我的，是我的宝贝外孙女的，不是一辆，是两辆，姐姐淘宝一辆，妹妹束宝一辆。

开会的会也是蛮重要的会，是市文研所和作协联合主办的“乡村振兴主题文学作品改稿会”。这个会的重要性在于：首先，它是市府遵从国家总体战略部署，为发展农业，振兴乡村，扶贫攻坚，吹响总动员的号角；本地区几十位作者，走村入户，深入现场，紧扣主题，全方位多视角采风采访，以小说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形式撰写成篇，旗帜鲜明地反映市辖各地县涌现出的典型事例与人物故事，征集到的文学作品经评审改稿，最后集结出版；其次，它是文学的，我爱文学，可能是很爱“文学”这两个字而已。

早在两天前，接到会议通知后，我就在盘算着如何规避开会与照看娃儿时间上的冲突。我本是一草民，在职时，开会的机会不是隔三差五，而是隔七差九，有时一年多都没人通知我开会，亦很正常；何况现已退居二线，这就跟混吃混喝的饭局酒局，并不常常有一样。况且这么重要的会，必须到会；娃儿又必须带，好像有问题，又好像没有。虽说开会时间安排在周日下午两点，地点安排在寿春路上的百花宾馆紫罗兰厅。从我住地南七抵达会场，距离远是远了点，但距离真不是问题，我骑电动车赶过去也就半个多小时。当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我能否顺利从“研究孙”这个实用加虚拟“学位”上顺利“脱身”这个焦点上时，问题也便真的来了。

开会前一天，周六，早上，小婿一个微信把我“指派”到位于大蜀山脚下云掌大厦某网球场，姐妹俩的一堂网球训练课正在进行中，我紧赶慢赶过去，看着几个娃儿在打网球，在做基本功训练。辞别教练后，载着两个娃儿回丁香园，还是以往的骑行模式，妹妹束宝站在车踏板上，姐姐淘宝坐在后面。还是一路顺风一路轻歌，一路开心说笑，一路觌面低语……到丁香园后，三人同乘电梯上楼，姐姐淘宝进屋，完成她小学四年级一大堆家庭作业；我和妹妹束宝旋即下楼，骑车赶到隐身在“海卉花市”的街舞校，妹妹上街舞课，我隔着玻璃门旁观，拍视频，发至家庭群，等同于工作汇报，我在楼道走廊上随意走动，溜达，回短信，玩手机，或是踱到对门的书屋找书画家、老乡葛老师聊天，欣赏他装裱挂在墙上颇显天才加勤奋，展现实力的书画作品。下课就是放学，我令妹妹站在宠鸟店铺前一摞垒叠成塔的鸟笼边看鸟，我则快步进入停车棚里取车，载妹妹回；吃午饭毕，午休，都属常规流程，无需哪个刻意来安排。

实际上，由于中午的吃饭和午休是两个“程序”，姐姐淘宝下午两点前必须赶到并进入位于金寨路上某教育学院某幢大楼上一堂阅读理解课，已然“折叠”了原本就促狭的午休时间。妹妹这时闹着要跟姐姐一起去；妹妹下午没培训班课，才上小学二年级，暂没有名目繁复的家庭作业要写，她原本是可以午睡到自然醒的，但她喜欢并很黏着姐姐，于是，我们爷孙三人还是同乘一辆电动车迅疾前往，姐妹俩在路上、在我车上的风语和谈笑，这一幅幅幸福场景，往后余生，我必然要无数次地回想，回想到无语泪流，隐隐心痛，此处不再赘述。

送淘宝进入大楼后，我紧随其后关注的眼眸已然是多余，因为培训方从规避有关方严查违规办学并罚没巨额款项之“安全”角度考虑，制定了若干条“土政策”，诸如提醒孩子不要背书包，乘电梯先到其他楼层再步行进教室，如有陌生人跟随暂不要进教室；提醒孩子上课路上需保持绝对安静，不要和陌生人搭话；接送孩子不能聚集在楼下，建议另约个周边空阔地方接送……

一切为了孩子，不是我能否理解，是我必须照办。仰望眼前这座几十层高的大厦，我有置身于邈远外境之苍茫心与忧郁感，恍若隔世。

接下来，我们把时间交给读书。骑车逆行一小段路，穿过车来车往，在前面的长江路段三孝口左拐，进入市科教书店，坐电梯上到六层，我们爷儿俩选个靠窗的空隙地坐下，妹妹束宝熟门熟路地选好一本“米小圈童话绘本”来，摊在并拢的膝盖上认真读起来，读到兴起时，她会轻声跟我交流几句；老夫我年已花甲，经此番折腾已累得不想动弹，伸手从对面书架上够到一部书，捧在手随意翻阅着。时间过得好快，眨眼间就渡到该接姐姐淘宝了，我催促妹妹下楼，顺原路匆匆返回，到那幢仍教我忍不住发懵的高楼，时间已是下午四时许，一些孩子陆续走出，接到娃的家长，驾车的、骑车的亦施施然离去。姐妹俩见面礼就是张开臂膀拥抱，满心欢喜，然后手牵手穿过小丁字路口，我又忍不住开始碎嘴，提醒姐妹俩注意来往车子；我敦促她们上车，各自坐好，再出发；淘宝接下来还有一堂英语课，位于天鹅湖畔某幢写字楼，这个路程就比较远，从城中心到城西南，几乎横穿大半个城区。好在——姐妹俩在我的车子上都是百灵鸟般说说说唱唱唱的，都不肯安静片刻，更不会相对无语，她俩不是在清唱好听的儿歌，就是在聊着学习，聊着学校班级老师和同学，聊着音乐和画画，聊着成长中发生在她们身边的小趣闻，而我只管扶稳了龙头，一路疾行。

小姐妹俩平时可黏乎着呢！姐姐进了教室，妹妹也要跟进去，姐姐在上课，妹妹则坐在沙发上歪着小脑袋瓜子，认真“听”或者看着姐姐她们上课，间或，也会跟着姐姐她们一起会心笑起来……

以上是我周六的工作汇报，时间，路线，内容以及其他……

周六的第二天是周日，这个就比较单纯了。早饭后，姐妹俩一致同意到罍街公园玩蹦蹦床，这个蛮好，纯减压项目，顺带着晒一晒秋阳，对俩娃儿有散光度数的眼睛也好。临下楼时，妹妹说要带上滑板车，我想都没想便同意，而且是带两辆，一辆电动车，搭载两个娃，两辆滑板车，好像是超载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幸好老夫我是骑车“高手”，把两辆滑板车倒挂在车龙头上，使其既不占空间，也不影响安全驾车，非常很好。

我们兵分两路：女儿女婿要去跑装修材料，他们位于“南七里”的新楼房已经装修两年有余，接近收尾完工，临门一脚，这个不仅很重要，而且比较紧迫。他们要忙着釆购厨卫、灯具、空调以及投影仪、油烟机等物件。我们祖孙三人共乘一辆车，目的地是位于城东的罍街公园，两辆车同行一段路后，我们在宿松路口分开，他们右拐到前往“红星美凯龙”那条道儿，我们的车子继续向东，直奔今天上午的主题。

向东骑行，是迎着初升的太阳，是迎着初升的周日的太阳，姐妹俩出门是放松，是玩耍，是减压，是开心地嬉闹与追逐奔跑，是来到公园草坪上，在茵茵草色中蹲下来，她们小小的身影融入在草木葳蕤的园艺中，寻找绿色的诗行，寻找春天的歌谣；她们在蹦蹦床上蹦啊蹦，把高高在上的天都蹦低了，把小小年纪的人都蹦高了，那蛰伏心怀的快乐时光，缕缕投入在这明艳高光的秋色秋韵里，在把学习上的多重压力，一点点释放开来。

两个娃儿一时玩得兴起，都不舍得从蹦蹦床上下来，也是因为有孩子新加入进来，而蹦蹦床不够用，蹦蹦床老板跟她们商量：过会儿你们再来玩呀，不收钱。我写过罍街公园，题名就叫“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们祖孙三也是多次来此游玩，现在，她俩骑着滑板车穿梭在儿童游乐场各处，荡秋千，翘翘板，还有滑滑梯等玩耍项目。这时，姐姐淘宝偶遇班上最要好的同学李乐薇，两个小姑娘开心地拥抱，快乐得直蹦，李乐薇的妈妈也是认识淘宝的，她到旁边的小店买来三个吹泡泡的彩棒，发给她们玩，我则忙着给她们拍照，她们吹出的泡泡，有时很大很圆，有时，连成一串串五彩缤纷的星链，飘浮闪耀在秋阳下，透亮的球体里一定叠印着孩子们快乐的童年；还有一个相似之处，就是孩子们满满的开心与喜悦，都写在了脸上，她们一边玩着吹泡泡，一边在园子里快乐移动……突然，我是说出我意料，我远远地望见三个娃儿同时安静下来，她们站在草坪上都不动弹，好像定住了，你在望我，我在望你，相视而笑，然而，我看出她们的脸上分明呈现出一幅错愕表情，我以为是踩到什么小动物了，可我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尖叫声，跑近前一看，原来是她们只顾着奔跑，一不小心都失陷在烂泥里，是草皮之下暗藏蓄积的雨水所形成。见状我便哂笑道：你们赶紧退出草地吧，到水泥地上来玩也不会这样呀。她们都在报怨各自的鞋底沾上了一些烂泥，或者是烂泥污染了她们脚上漂亮的鞋子，这时特别爱干净的妹妹还在一个劲地报怨着，我心想，谁让你们跑到草地上去玩呢？还是赶忙掏出纸巾，帮她们擦鞋帮上的烂泥，三个娃儿又坚持要脱下有一点点潮湿的袜子……接下来，她们又跑到蹦蹦床那边，李乐薇自然也加入进来，她妈妈要付费，我赶忙阻止她，说都付过钱了，私下里，我又通过微信，付给蹦蹦床老板20元。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要回家了，李乐薇妈妈说，外婆在家里做饭，等着她们呢。没过多久，女儿女婿也赶过来，接我们去吃饭，三个娃儿才肯从蹦蹦床上下来，依依不舍地分别。

这个周日，是我老母亲的生日，原本是想抽出点儿时间到母亲家里，给她送上一句祝福；可惜眼下——我所有的时间仿佛都被一双巨掌给遮没了，被沦陷了，任我想痛了脑壳，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扳不回来，也撼摇不动！

周日下午，姐妹俩各有一堂补习课，分别在两处，相距不算太远，时间也比较接近，我们把午餐地点选在两个教学点中间地带，用餐毕，到我开会时间就比较接近了，考虑到两辆电动车接送两个娃，我提出送姐姐淘宝，但坐等她下课再接回，已是不可能了，两辆滑板车还是挂在我车上吧，这样，从安全角度考虑，谁来担负同时接两个娃的任务，在路上都会更加稳妥与利索！

把姐姐淘宝送上楼，看着她进入教室，我才放心离开。接下来便是争分夺秒，驾车直奔会场而去，因为路上走得急，两辆滑板车对我非常不满，一直在跟我赌气，它们总是往下面滑落，我唯有一次次把它们提溜到相对稳固的位置……

赶到会场楼下，我锁好电动车，把挂在车龙头上的两辆滑板车拿下来，拎在手上，我知道脸上已冒出细汗，可我腾不出手来擦……

好在，如愿来到这么重要的会场，如愿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2023年10月15日 夜 初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