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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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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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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河先生

福河先生是一位天津老人,年长我20余岁,原本素不相识,因为一个陌生来电,而相识相知,成为相见恨晚、无话不谈的挚友。

那是2014年5月初的一天傍晚时分,我接到来自天津的一个电话,正是福河先生操着天津卫的普通话为寻根问祖而打来的。他是通过中华黄氏宗亲网寻根志愿者团队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经过反复斟酌比对后,而将始迁祖留下的仅有线索——明朝初年的“江南庐州府金斗县大黄庄乐儿村”初步确定在合肥及周边区域,因合肥自古就有庐州府、金斗城之称,我们初次通话时长约30分钟,因他提供的若干信息与我粗略知晓的安徽黄氏宗支分布情况较为吻合,而心情大悦,谈兴大发。

福河先生在电话中跟我娓娓道来:先祖迁到河北省文安县东滩里村后,经历了六百年的沧桑,繁衍生息人丁兴旺。但祖祖辈辈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庐州人,试图逆着先祖踏过的足迹追寻血统的故乡……言辞之恳切,心愿之追切,不禁令我为之动容!……

5月12日,福河先生即乘动车奔赴千里践约而来。实际上,我亦没跟他有过任何约定,考虑到路途遥远,他年事已高,一路上舟车劳顿,吃苦受累是免不了的。但是他的认真劲儿和那份倔强要强的性格任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为此也做了充足准备,带齐了相关资料,还让他的孩子在网上订好了旅店,到合肥安顿下来后才跟我取得联系。不到万不得已,他轻易不肯麻烦别人,尽管他已是年逾七旬的老人。

那会儿,外孙女小淘宝出生才两个多月,初当外公的我远不像现在这么忙碌,闲时多于忙时。接到福河先生电话,我匆匆扒了几口饭后,便骑电动车赶往他入住的那家旅店。

福河先生下榻的旅店极普通,不像是来自大城市的人,在老火车站附近,离我的南七住所还挺远。福河先生人很清瘦,很慈祥,见到我很是亲切,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或亲人,甫一落座,他即像个老中医样轻按着我的手腕为我搭脉,对我的身体状况大加赞赏,并为我详尽讲述男性养生保健知识,特别强调山药、枸杞等的药用价值,叮嘱我一定要爱惜自己,坚持锻炼身体,只有身体健康,这样才能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们畅谈至凌晨一时许,方依依惜别。福河先生还为我带来了两大盒天津特产“大麻花”,因为实在是太沉了,出旅店门还没走多远,装麻花盒的绳子就拎断了,好在没被目送我离开的福河先生看见。

次日,根据商定的日程安排,我请假陪同福河先生到《合肥晚报》社接受记者采访,借助报纸超强的传播力为他此次寻根之旅广而告之,算是助他一臂之力了。说4两拔千斤也好,说事半功倍也好,反正我们是做到了。隔日,晚报便以《天津七旬老翁合肥寻根问祖》为题作了详细报导,还配发了福河先生一幅大照片,占了整整半个版面哩。

从报社出来后,我们直奔汽车东站,之前我已和肥东石塘的堂兄其春大哥联系了,请他接待下福河先生并予以帮助。其春没说二话,答应下来。目送福河先生上了开往肥东石塘的中巴车后,我们挥手告别。因为我还在上班,不能与他一路同行……

回到天津后,福河先生对此次寻根之旅非常满意,还在《中华黄氏宗亲网》上撰写了一篇万言书“天津文安县东滩里村黄氏合肥寻根问祖之旅”。

他以优美流畅的文字,激情澎湃地写道:“在行进中的车中向外远眺,那蜿蜒起伏的青山像是在低声倾诉,诉说着祖先的欢乐与悲伤。近处的绿草茵茵,似乎让我闻到了家乡泥土和烂漫山花的芳香,沁人肺腑。依稀看到青山秀水的湖河岸边,辛勤耕耘劳作的宗亲们是那样陌生而又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我真的如是在一幅如痴如醉的画面中不停地徜徉,更像是听到一首美仑美奂的交响曲。旋律是那样的动人心弦,舒缓而凄美,我的心随之一起律动,也紧随着多变的节奏一起起伏跌宕。清清的河水涓涓,送来先祖的祝福,祝福飘泊在外六百多年的儿孙,又回到了梦想的天堂。此刻我感慨了,我激荡了,其中是酸甜是苦涩,是欢乐还是忧伤,已无从考量,任凭那如雨的泪水,久久的久久的不断流淌。我要大声的呼唤,告慰金斗县的祖先们,千万别再为明朝永乐年间那场生离死别的移民潮而忧伤了!六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不是又依然幸福地回来了吗?同时,我还要告知文安滩里村的杨、张、尹、刘各姓氏的宗亲们,多年来,我们大家共同关心纠结的金斗县乐耳村未解之谜,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当年,我们的先祖,就是结伴从这里出发,就是现今的合肥肥东县包公镇大黄村,乐耳村就含在了其中,而流落到了北方。这里,就是我们先祖共同的家乡。在这里,我郑重的宣布,我已经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返回故乡路,又是第一个踏上这片热土的黄氏后人。已年过古稀的我,以无穷的活力,在逐梦的路上不倦的探索,锲而不舍,终于感动了上苍,此时所带来的骄傲与欣慰,将永生永世不忘!我要为家乡的青山秀水讴歌,要为可爱的合肥尽情的畅想。……”

通读这篇文章,福河先生基本上已认定了肥东石塘板桥黄氏,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先祖根脉,这块沧桑热土,就是他们离别太久的故乡!

我们从此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和福河先生第二次彻夜长谈是他自肥东返回合肥后,白天,他一个人甚至还专程满心欢喜地游览了著名的三国古战场——逍遥津公园。因为是第一次来合肥,他不知道合肥又开发出很多好玩的公园好看的景点好有趣的休闲游乐场所,“英雄迟暮”的逍遥津公园渐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他还跟我淡淡的提到了该公园整体的脏乱印象,说不如天津公共场所的整洁美观。由于人地生疏,他在合肥活动的范围应该非常有限,而我因为上班,分身乏术,错失为他做一回导游的机会。

现在回想起来,内心的懊悔愧疚无以言表。因为寻根相识,有缘千里相逢,这在茫茫人海中,不正是佛家所说的修行么?

当晚,我为他在南七找好了旅馆,并言明尽地主之谊请他小酌一杯,他坚辞不受,反而要请我喝酒,否则不去酒店,态度很坚决!记得我俩就在附近的“南七庐州太太饭店”要了两瓶啤酒,点了几个菜,花了一百多元,他抢着去买了单。

他不肯让我花钱,就连我带到旅馆的一袋茶叶他也不要,我说,安徽是产茶大省,也是咱们这个地方上土特产了,您带点茶叶回去,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嘛。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坚辞不要。除了我有意在街头报摊上买来的几份刊载他寻根报导的《合肥晚报》外,他什么都不要。他是一个非常纯粹非常干净的人,自始至终都不肯要我多花一分钱。

酒足饭饱后,我俩边走边聊,走到我位于合力家园的居所。自从小淘宝出世后,外婆就担负起全天候照顾她的义务,为避免来回在路上折腾,通常都是在女儿家里过夜,我的居所反倒成了名符其实的“空巢”。那时,若有文朋诗友想来陋室做客,我一概举双手欢迎,早早地摆出平时舍不得喝的好茶来,那真是满心喜欢——你说哥几个一边喝茶抽烟,胡吹神侃,一边切磋艺术,交流心得,是何等畅快、欣悦之时啊——可畅所欲言,可笑语飞扬,可彻夜长谈,当真是落了个快活自在!

交谈中,我了解到福河先生兴趣爱好广泛,也是多才多艺之人,他爱摄影爱音乐爱旅游,甚至还会自己谱曲填词,他在养生保健与休闲健身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领悟和见解。在他家附近的某个休闲健身场所,他甚至还和老友们搞起了一支合唱队,业余生活过得丰富多彩!福河先生是一位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心胸宽广的老人,有思想,有个性,有才智,不服老,乐观开朗,因而是位难能可贵的追梦老人!福河先生很健谈,易相处,虽说我们年龄相差二十多岁,可交流起来没有丝毫的障碍与隔阂,因为可供交谈的内容实在太丰富了,随便打开一个话题,就能获得许多相同相似的兴趣点,特别是在音乐方面,他一点我就透,我一说他就懂,彼此心里分外舒坦敞亮!

福河先生甚至还即兴哼唱了他特别喜欢的一段陕北民歌《兰花花》。

——那个美好的春天的夜晚,在一间普通的民房里,我和福河先生相谈甚欢,一杯醇浓的茶水越喝越淡了,一段跨越南北区域、超越年龄代沟的友情却越喝越浓了!

聆听福河先生那略显疲惫却充满激情的话语,凝视他那张富有神采而清癯的脸庞,我的思绪有时会走神出港,悄悄游离而远——他退休后的这10多年间,没有清闲下来颐养天年,亦不曾含饴弄孙尽享天伦,而是四处奔波,走访查找,不知到图书馆翻阅了多少册史料,还专门咨询了南开大学历史系教授,甚至在浩如繁星的古戏文中寻找线索,一门心思在追根溯源,这位让我敬佩的老人,锲而不舍,认定一个目标,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其才艺秉性与我爱写作且一生痴迷的心路何曾相似!难道,正如福河先生此次肥东之行初步探访所悉,我们真是肥东敦伦堂始迁祖黄贵公同根一脉的后裔?就像宗亲间有时会相互调侃的那样: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人。

尽管还没有找到谱牒支系等翔实的文字依据佐证,可福河先生自己却乐意认定,他的寻根有了实质性进展,他还发现在体貌性格人品诸因素上,黄姓男人大都脸颊偏瘦,身材硕长,以及为人质朴淳厚,孝亲敬老,做事认真踏实,重情重义等。

而我们彼此间,实在是多有相似之处!

若不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两个本不相干的人,却坐在同一屋顶下,天马行空,谈笑风生,聊历史故事,聊凡尘人生,聊诗歌散文,聊音律琴乐……

直到天色破晓,我俩方才握手道别。

次日又是因为上班,我甚至都没能到车站为福河先生送行!

不久后,我的新书散文集《挂在青天是我心》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在寄赠福河先生两册拙书后,遵他的周密安排,我又专门跑到邮政局给他寄了一包书去。不久,在他的侄子黄大雨悉心帮助下,拙著顺利地“打入”天津市的新华书店,并被摆入畅销书架……福河先生是个以一已之光热温暖照耀他人的人,是个质量高尚的人,他关心我的创作远远胜过我的家人,他对我取得的的一点点成就都及时发来微信,均给予了充分赞许与勉励!

“听了那么多关于乡愁的诗句,谁也不如其海先生写的好,他把淳厚的乡土气息都凝聚在简练的语句中,每读一次都有变幻着的画画感,优美而舒缓,高潮时让人落泪,我们要为其海先生点赞!”(诗歌《桔子》)

“又一部伟大的远古的现代诗篇问世,为你骄傲,很有水平的巅峰之作,这样的叙事诗引人入胜,越看越爱看,所描写的男女之情很细致但又不伤大雅,该诗篇某种程度上激发人的原始动力,不仅年轻人爱看,老人也非常喜欢,受众面应该非常大……没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和经过锻炼的强健体魄,是不会有这么好的作品。”(远古系列长诗)

“非常欣赏其海先生的新作,领略了老城管老杨工作及生活经历,并为你点赞。品尝了巢湖板子油香可口的老味烧饼。作品通俗而不平凡。”(小说《老城管》、散文《乡情“巢湖板”》)

“非常欣赏其海先生乡土气息浓浓的作品,每当看到这样类型的作品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好像真的闻到田野里的花香。”(散文《春天的故乡》)

类似的点评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呈现。

福河先生的评语多是谬赞,但是对我的殷切期望,鼓励我写出好作品,在艰难的文学路上走的更远些,此情堪真,此心可鉴!

福河先生处处为我着想,从不放过一个小细节,他从不让我给他打电话,说长话费老贵,而他的天津来电低廉到几乎就是免费,其实我还没有傻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想他又不是三大通讯巨头之一的老总,怎么会得如此方便之门?

我们的联系不算太频繁,但从未中断过,尤其是逢年过节时互致问候,音频聊天等,每有新作发表,我总是第一时间与福河先生分享。

2016年6月末,随着小外孙女一诺出世,家务琐事更加忙碌,平时还要上班和熬夜写作,诸多俗事缠身,以及推进人生规划等。

直到2017年8月左右,也是合肥最罕见的酷热季节,加之正忙于一部长篇书稿,有几个月甚至疏忽了与福河先生的联系。

一天,我正在单位上班,忽接到福河先生的电话,他的声音变得虚弱迟缓,正在惊疑间,福河先生话气缓慢地道出原委,原来,他因羁患肝癌,刚动过了大手术,我十分痛心并震惊!自觉愧对这位待我情义深重的善良老人,憾我亦抽不开身前往天津探视。福河先生反而宽慰我,说他的主治医生告之手术非常成功,接下来好好调养身子,适当做些户外运动,笃定能再活个十年八载的。最后他努力嗓音清亮安抚我道:“其海先生请放心吧,我会调养好的!按我们天津话说我还没好够哩!”除了苍白的口头慰问与祝福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刹那间我被内心的自责与懊悔深深刺痛!真想立马面见福河先生啊——坐在明媚的春光里,沏一壶醇香绿茶,沐一片扶疏花影,抛开尘俗的苦累与烦忧,不再关心粮食与蔬菜,我们打开话匣子,专门谈一谈诗与歌,聊一聊音乐和文学……我们不会让声音静默下来,不会突然冷场卡顿,因为我们有太多相似相同的兴趣爱好,有太多诙谐幽默的奇闻逸事可调制成谈资、可转化为话题,坚信三天三夜都聊不完!临别时,我一定要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福河先生,互道一声珍重,互道一声幸福安康!……

好了,我亦相信福河先生的话,他是那么乐观开朗,心胸坦荡,忠厚善良,自己平时亦特别重视养生保健,凡此,自会得到冥冥中上苍大神真情款款,爱屋及乌,给予鼎力护佑!助他战胜凶险的病魔,回到充满激情活力的新时代,愿他余生健康快乐!……

我曾梦想着:如果时间宽裕,我要带着淘宝和一诺,两个宝贝外孙女儿,坐动车到天津去玩,去看望分别多年的福河先生!我甚至还梦想着,待我创作的电视连续剧本《巢湖传奇》落实开拍后,一定要邀请福河先生来,参加开机仪式,分享我的快乐与收获!……

2018年11月3号早上,我收到福河先生最后一条微信,从此失去联系。

我的留言和问候,没有任何回应,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图案或符号。

在这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2019年春节,我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节日的喜庆氛围没有冲淡我对福河先生的思念!

回想与福河先生交往的诸多细节中,涉及到他家庭和子女的信息很少,尽管我曾经试图询问过,但他总是避而不谈。我仅仅了解到,他只有一个女儿,已出嫁,他原先在某企业或港口上班,还做过中层领导。在他病重期间,他告诉我,已嘱咐他的侄子黄大雨,作为我们的“关系人”,在寻根问祖方面,若有最新的进展,可与他保持联络!……

听过一首弹唱曲,记不得名字了,只记得它优美的旋律和凄美的歌词,且将这动人的歌声,献给爱音乐、爱生活的天津老人,我今生最美好最温暖的挚友福河先生——

都怪这夜色

撩人的风光

都怪这吉他

弹得太凄凉

哦,我要唱着歌

默默把你想……

(记于2019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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