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炸几块鸡排给两个宝吃,这时的场景与以往的格局并无二样——姐姐淘宝和她爸爸在琴房里练着琴,妹妹一诺在另一个房间由她外婆陪着在读书,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的事就是搞好后勤做一名比较优秀的“煮男”,哄好全家人的胃。我把炒锅放在灶头上并打开灶火,忽然手机就响了,我匆忙瞄了一眼,是合肥本地的号码,不是推销推荐介绍产品等满天飞的各类骚扰号码,心想,可能是哪位久未联系的文朋诗友打来的,于是便关了灶火,接听了电话:喂,哪位……
电话那头先是“沙沙沙”的一阵嘈杂,继而传来的声音足令我深深为之震撼!因为在生活中我们经常能够听到的那种苍老迟暮甚而有些慵懒不堪和底气不足的老爷子的声音,像已经去往天国的我的大伯,像仍然健在的已入耄耋之年的老岳父。
是也明么?……电话那头的老人问。
我知道这又是个打错的电话,但这个苍老衰弱中有一丝丝暗哑疲乏一毫毫口齿不清的声音迫令我脑壳一阵阵嫣然一阵阵眩晕……电话那头所说的也明,一明,一民或者依明,我只能连蒙带估猜,我试图搞清楚老人要找的这个人的正确的名字,无非是为了印证一个事实,这个故事并非虚构,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之一。
我大声地问道:你找谁?
生怕老人耳背听不清我的话,只好提高了音量。
老人显然有些困惑了,尽管他耳不聪目不明,但是南北地域口音方言还是有差异的,他答非所问道:打错了?
我缓了些语气道:是的,老人家打错电话了。
楞了几秒钟后,对方这才非常不情愿地挂断了电话。老人心里也许会在自责:真是老糊涂了吗,怎么拨错了儿子的号码?这个号码平时都记的很牢的啊!
老人身体或许还算硬朗,老眼昏花,记忆力衰退,腿脚不便那是亘古不变的大自然法则,谁也更改不了,俗话说得对:树老生虫,人老生病嘛。除了有高血压、糖尿病和腰椎间盘突出、膝关节疼痛等折磨人的慢性病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户外活动明显少了,双腿就像灌了铅般沉重,走路都不是走,是挪,腿脚想拎起来都困难,也委实拎不动了。他的老伴或仍健在,也是衰老年迈之人,平时烧煮浆洗之事尚能将就着,但凡耗体力的重活显已无力为之了。老伴出门买菜时,时间也是很短的,就是不放心老头子一个人独自在家。
空巢家庭,冷灶冷锅,整天苦呆在屋子里,不是坐牢,又像是在坐牢,老俩口大眼瞪小眼,除了眼神默默的交流外,话也懒的多说了,但是心里都在祈盼着孩子们能回来,把他们天使样可爱的孙子女们都带回来,让欢歌笑语塞满这间屋子里的角角落落与缝缝隙隙,那怕他们是吃顿团圆饭便匆匆告辞,以工作忙要开会洽谈跑业务和小娃们要上补习培训班等等为借口而纷纷作鸟兽散各奔西东。
老人居住的屋子倒是敞亮,进入深秋之后的空阔与寒气之冷亦很突出,而这清冷孤单中最不能缺失的是人气,又恰恰是缺失了人气!连同欢腾热闹几欲爆棚冲破屋顶的银铃般的笑语,和孙子辈们那叽叽喳喳燕语呢喃般的喧吵声!……
我兀自在发着呆,跳跃的思绪早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老人的声音不像是我的父亲,我可怜的父亲一生苦累,积劳成疾,不到七十岁就撒手人寰!而最接近我大伯的声音,大伯85岁那年辞世,尽管在世时我们不住在一起,但因为身边只有我这个身兼养子情份的亲侄儿,平时照顾这位伤残老军人的生活起居亦是我的重要职责。从买米买煤到扛煤气罐儿,到陪他看病洗澡晒太阳等等,事无巨细,随到随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没有规范的文本和具体的分工,照顾老人,手脚蛮勤快的,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脏衣服袜子,凌乱的房间,以及落满浮灰的家俱等,老人多因健康原因及其衍生的慵懒情绪,积攒下一堆杂七杂八的活儿。时间长了,经年累月,里外拾掇,洗洗涮涮,还时不时地要扔掉一些老人视为宝贝样很占有限平方的一堆旧物破烂。哪里能停的下来呢?
大伯有时会打电话给我:其海,你下班后到我这里来一下。
我随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大伯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其实也没想好把我“召”回家来的借口到底是什么。
我大伯生在旧社会,苦孩子,虽说识字不多,职业军人出身,烽火年月出生入死的战争体验,特殊年代的各项政治运动磨炼,丰富的阅历,比填写的个人简历要凝重透彻更多,不敢说他老人家驾驭战胜过惊涛骇浪,但经风沐雨断然是少不了的,所以讲话做事果敢坚定,向来不喜拖泥带水,他语气硬硬地回答我:没事你就不能过来看看我?哪天我死在屋里头都没人知道哎!……
说完,大伯重重的撂下话筒。
那会儿手机还未全面普及,家里用的都是固话,最初流入寻常百姓家的固话每台要交纳2400元的初装费给电信局,还会产生月租费和通话费,一个月少说也得交二、三十元钱。我大伯可是把这台固话当作了宝贝疙瘩,也是他与外界保持联络的重要通讯工具,甚而把每月催我交话费视为要务之一,生怕欠了话费被电信局掐断了电话线,还让我把家里星散各地的亲友们的号码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白纸上,贴在电话机旁边的白墙上,以备不时之需!……
可叹可唉,大伯再也不会召唤我了!我再也不会因为要陪他看病洗澡晒太阳之类跟小领导磨嘴皮编造一些借口从单位偷偷溜出来而搅尽脑汁了!……
在厨房里捧着手机,我这里一边在发着呆,信马由缰地遐想着,忽记起自己要抓紧时间做晚餐了——孩子们还等着吃饭呢!
这时,手机又响了,我收回准备开液化气灶的手,仔细瞄了一眼,确定还是刚才那位老人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我相信老人真的有些糊涂了,他又一次记错并打错了号码:老人家,你又打错了,我的号码是138………,你要打的号码是多少?能否报来我给你打吧。
我一字一顿地说着,力图说的更清晰一些,那会儿,我忽然冒出想帮助下这位糊涂老人的念头来。
老人再次打来电话,想必真的是有事,有要紧的事。遇到困难了,要挪动一下那只笨重的大床还是油漆斑驳的旧式大衣柜?还是身体不舒服?生病了?或者是老伴生病了,需要人前来帮助送医?等等等等。但电话那头却在沉默着。
我故意没话找话道:老人家,我在合肥,你在哪呢?也是想从老人嘴里掏出一些有用的可能帮助到他的信息。
老人又冒出了一句:一明呀,我是你爸爸……——我终于快崩溃了,我亦知道了老人要找的正是他的儿子。
可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的父亲21年前就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值得宽慰的是,我们的老母亲依然健在,还在陪伴着我们,我们还拥有着这份做儿子的资格,这更是我们此生最幸福的快乐之源——做儿子真好!亦是在天国的慈父一生行善积德结的善缘,和大慈大悲的列位先祖们倾情庇荫守护之大恩大德!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感到自己笨嘴拙舌的,其实也帮不上老人的忙,或因为电话占线而耽误了他操心劳神待办的正经事儿,便有心挂机。我大声地说:老人家,不要着急,记好你儿子的手机号码再打来也不迟,我这边就挂机了呀!
因急于挂机,我甚至忘了说一句简单的祝福语:祝你好运!
若干年后,我也会慢慢变老!再也不会是从前那16岁的翩翩少年郎,也不会是风华正茂的26岁,或者是思维和腿脚都灵便敏捷的36岁了,而是老态龙钟的66岁或76岁了。我每天的日常状态就是蔫头蔫脑地坐在轮椅上,追随着太阳,把轮椅停在暖暖的太阳下,停在背风的墙根下,我甚至会怀念起故乡的草垛,那金黄色的避风港湾,以及那遥不可及的童年时光,我的爱好不是做官挣钱梦想名利双收,而是晒太阳看花赏景看窗外热闹的街景!但我也有看腻看倦的时候。默想了很久,我手指哆嗦着,颤巍巍地拨打了女儿的电话。
女儿总是忙碌的,她的“黄××老师钢琴工作室”每天都要一对一授课、做教学笔记和学生培训计划等。因为生计和发展,我们平民的儿女终生必须劳苦,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转转,不稀罕什么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安康快乐开开心心。
女儿说:老爸,没钱花了吧?要多少你说,我这里正忙着呢!
我像是猛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嗫嚅道:你……
女儿利索地打断了我的话:一千?好的,我打两千给你,用支付宝还是微信?
我艰难地吞咽下含在嘴里的口水,竭力以较清晰的语句说:我不是,不要,我想淘宝和一诺妹妹了!……
女儿立马打断了我的话:不行,绝对不行!她们现在学业都很忙,你难道会不知道?一个正在攻读博士学位,一个在新加坡留学,谁有时间来看你,听你唠叨?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妈还好吧?想吃什么你们尽管买,不差钱,我挂机了啊,拜拜。
烧烧煮煮,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炸好了两块鸡排,还有几样炒菜:蘑菇烧肉,青椒炒秋千等,还有一钵子浓香的鸽子汤。
我将菜肴一一端上了桌子,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快乐地嚷嚷道:宝贝们,开饭喽!
接下来,两个宝闻声纷纷打开门,鱼贯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纷扰的世界暂且安息吧,丰满的理想暂且寄存吧,待我喂饱了自己,再来跟你们理论!
(记于2019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