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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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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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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新年

五十多年来,我记忆中的年与远方的故乡有着太多的牵绊,那最亲情的部分,当是围炉夜话的团聚和张灯结彩穿戴簇新的喜庆了,也是深藏在我心底,轻易不愿触碰的柔软的忧伤。

时光就是这个样子,不紧不忙地走着,一刻也不肯松懈,他不会奔跑,也不会停止,我试图找到他身上暗藏着的暂停键,在浓浓的幸福氛围我时,我想按下暂停键,延长我的幸福史,不让这难得的幸福人生看上去那么短暂,促狭,稍纵即逝,留下太多太多的遗憾。

当然,也可以让他加快,当灾难,苦难降临人间、祸害人类时。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我所有的努力,我们所有人针对时光的诉求,都是那么无助和徒劳!

每年的年,都是我的幸福进行时。曾经,以往,过到正月初二,母亲就会由衷地感叹道:过罢三天年,还是原还原。我不甘心,一脸懵懂,迷糊道:还没到大年初三嘛?母亲哈哈一乐,告诉我:从大年三十开始,到初二,可不就是三天年了?是呀是呀!三天年真的快要过完了,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这么快,眨眼工夫,恍惚之间,大年三十吃年饭炸的鞭炮声就飘到天边去了,只剩下一地支离破碎的残红,和门前的残雪,不合适地糁和在一起,又经走亲访友,挨家拜年的一波波穿红着绿的大人孩子踩踏着,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么亲密无间起来,更不合适地糅合在一起了。

每年的年,总是如期而来,又无声远去。你赐给我幸福的年:团圆,喜庆,红火,祥和,温暖,说笑,休闲,还有美食新衣也就罢了,你还让我长了一岁,这是多么大的惊喜啊!

这是小时候,现在我可不会这么想,电视里的春晚和手机里的祝福还在一波波到来,可当表面的繁华与热闹褪尽,回归到万籁俱寂的夜晚,我仍会悄悄的叹息一声:唉,又老了一岁啰。

从零岁开始,直到现在,年是年年过,甭管身在哪儿,一颗漂泊他乡的心儿,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故乡,回到老屋,回到亲人的身边。

我不舍把这么幸福的时光单独留给自已,我要和亲人们一起分享,分享年的快乐,分享团圆的美酒,分享大年三十晚上的围炉守岁……

故乡的新年,有许多有趣的习俗,而其中最为讲究的,当数除夕之夜的守岁了。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刚刚上小学,开始记事,没有电视和电影,也没有电脑和手机,我家只有一台老掉牙的“红灯”牌收音机,大年夜里,也只能听听收音机里播放的电影插曲和相声节目。然而,农村男娃儿大都是坐不住板凳的野孩子,玩心太重,尤其是在这大年三十的晚上,可以说是一年中特别开心特别陶醉的日子里,便早早地约好小伙伴出门去“疯”……

大人们总是很忙的。父亲要利用冬闲出门修伞,走村串巷,顶风冒雪,每天早早地挑着担子出门,至很晚才能回来。母亲在家也不会闲着,忙完烧煮洗涮喂完猪牛鸡鸭等牲口,便拿起剪刀剪鞋样糊鞋帮,找碎布反复拼接,为我们做老棉鞋,还要纺纱织布,一辆老纺车“吱吱呀呀”常常要响到天亮。当母亲坐在床边专心为我们缝制新衣服时,我喜欢静静地站在旁边,出神地凝望着母亲美丽的身影,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句,悄然浮上心头……

那会儿,父母亲就是我们默默崇拜的神明,他们不仅甘于劳累,很少抱怨,又什么都会,田里的农活,繁琐的家务,还有修修补补缝缝的技艺。搁在以勤劳纯朴为优良品质的华夏民族,任何时代,他们都可以称之为劳动模范。为了我们兄妹五人,不冻着不饿着,少受一点苦少受一些委屈,他们像大树一样,撑着一间破旧的老屋,在风雨飘摇的人生苦旅中,艰难矗立着;在我们成长路上,他们用辛勤的汗水,为我们洒下了一路阳光雨露!

准备过年的吃食,是特别繁琐的,比如磨豆腐、做麦芽糖、炒花生、炖老母鸡汤、揉面团搓元宵等,大部分的劳作都在围绕着灶台进行中,这就烘托出“美食”的主题来,父亲还会为我们煎蛋饺,坐在煤炉边,一把铁勺一双筷子,和好的肉馅和搅开的鸡蛋汁,像变戏法样为我们煎出美味的蛋饺,整齐码放在盘子里,又好看又美味。

到了我女儿的童年,我都会早早地把女儿送回故乡,相伴我的父母家人,女儿站在搁着火灰的热烘烘站桶里,喜欢静静看她的爷爷做蛋饺,这个温馨画面,时而会回放,让我悄然呛出两行苦涩的泪花……

美食系列中,熬制麦芽糖也是我们最为开心时,发芽的小麦苗,白白嫩嫩的细茎杆上,顶着让人心疼的一簇绿,还没待我酝酿好抒情的诗句来,它们已被母亲连根拨起,倒入同样泡软的糯米中,经反复揉捏,放入大锅里,小火慢慢地熬。而这时,我最喜欢坐在堆满棉秸秆等硬柴的灶间烧锅,灶膛里红艳艳的火焰可以祛除身上浓浓的寒气,同时还可以随时站起观看围着大围裙的父亲在灶台边的实况操作,烧过农家大灶的人都知道,控制火势还是要讲些技巧的,母亲这时会告诉我:火要空心,人要实心。我记得很清楚,而且,在后来的几十年间,虽说我很少有坐在老屋锅灶间烧火的机会了,但是做人做事,我始终坚持着实心实意,丝毫不敢有所懈怠!这是我在故乡老屋,在快要接近年的那个寒冬腊月里,在闻着熬制麦芽糖的满屋芬芳中,母亲对我的一堂人生启蒙教育课!

与雪花一样耀眼的洁白,是铺满乡屋门前的山芋片子,当然它们不可能同时出现。一个是飘雪的冬天,一个是秋阳高照适宜晾晒的大晴天。那些年,山芋是辅助我们健康成长的重要辅食之一,山芋稀饭,蒸山芋,做山芋圆子,晒山芋片子,收进麻袋里珍藏,以度过青黄不接的冬天,这一看似平常的日常琐事,其实非常必要,也很重要!总是选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把刚刚从地里收获的一堆堆山芋,摊放在门口,切成匀薄的片子,铺开晾晒,我知道,这些白如雪花的山芋片子,就是我们过冬的重要“口粮”。置身在那片白花花晃眼的、四处散发着浆果薯香的美丽时辰里,我快乐得小心脏都在轻轻地颤动,我甚至联想到了遥远的冬天的场景,我神思飞扬地满心期待着,那舒展于大雪纷飞的冬天里的极限快乐!

那些清贫日子里,农村的孩子几乎没有零食和识字读物,而为数不多的几件玩具不是泥捏木刻的,就是沉坠着旧衣裤兜的碎石子儿,它们都是我们从穿村而过的铁道边,从烔山和萝卜山开山放炮炸开的“塘口”边上捡来,成为我们男孩心眼里的“如获至宝”。

现在,我的两个宝贝外孙女淘宝和束宝,她们在城市成大,拥有一堆堆一摞摞玩具和童书绘本,拥有比我们当年不知幸福多少倍的快乐童年,而当我领着她们去公园玩时,她们拾树枝,捡树叶,找石子,同样还是玩的非常投入,非常尽兴。

看她俩玩得很投入,我便不再干预;生怕弄脏她们的小手和漂亮的衣裙,一旁的外婆忍不住会抱怨,但外公我仍是让她们随意去玩,开心就好!

也许,孩子们对世间事物最初的认知,仅仅只是符合好玩和有趣这么简单的标准,便已足够了吧。

故乡的新年,最是突出一个“新”字,新岁月新启航。可是我们唯一温暖的乡屋还是旧的,我们穿上身的新外套里面,还是母亲补了又补的旧衣裳,还有我们的书包,我们上学的课桌矮凳,以及糊在窗玻璃上用以抵御寒潮被风吹破的纸板,还是旧的。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我们快乐无忧的童年,是崭新的,我们春天般的心灵,是崭新的。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接春天的准备!

除夕之夜,据说是一年中最漆黑的夜晚,我们可没有闲工夫去验证这些;吃年饭时燃放的鞭炮,总还剩下些“小零碎”,这时候,多半已转移到我们的衣兜里,手拿一根点着的线香或者跟大人讨要个烟头,一颗颗扔出去炸响,闹得我们是心花怒放。

后来,到了成年后我们才知道,这香馨的年味儿,正是浓缩在这一阵阵“噼噼啪啪”送瘟神的鞭炮声中,在孩童们玩耍戏闹释放天性的快乐之中啊!

故乡的冬天,田野和山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景致了,下雪天上山撵兔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强项,倒是晒场边上几个淋过雨水的大草堆,吸引了我们的眼球,便想到照麻雀这一出。写到此,我应该开始忏悔,因为被我们逮到的可怜小麻雀,通常会被我们残忍玩死。这种随意残害小生灵的丑陋现象,绝不可轻易饶恕!……我们轻手轻脚地贴近草垛旁,手拿着电筒乱照,怕冷的麻雀儿都是钻进柔软的草垛里过冬的,却在外口形成一个容易被我们识别的小窝窝,基本上是一捉一个准……

玩得差不多了,我们便顺着冻得发白的促狭村路一溜烟地跑回家去,往热烘烘的煤炉子旁边一围,伸出生满冻疮的小手烘火,父母亲这时早已忙妥了过年该准备的丰盛食物,笑眯眯围坐在火炉旁等候我们了。平日里对我们管束严厉的父亲,此时却是少有的和蔼可亲,只见他疲惫清瘦的脸颊流露出亲切宽容的笑意,满溢着一位慈祥长者呵护善待子女的温馨亲情,忆苦思甜,讲述家史就此拉开了序幕……说起来真是神奇,记得在那些无忧成长中接收到的难忘风俗里,我是特别爱听父母亲讲述家史的,这也是大年三十那特别浓郁的年味儿,那阖家团圆其乐陶陶的温暖氛围中,赐予我的特殊忆念吧!

家史述毕,父亲总是勉励我们要抓紧念书。并告知我们,虽说开过年后的学费尚有一些困难,但无需伢们操心,开春后,他会想办法来解决。而我隐约知道,父亲维持一大家人生计的唯一途径,无非就是瞒着“火眼金睛”的生产队干部,挑着他那一副“吱吱”响的修伞挑子,走村穿巷,到外面修伞、钉鞋掌、换钢精锅底,挣回几个浸满血汗的辛苦钱,为我们攒够学费和书本费!

长夜已深,瞌睡虫纷纷袭扰着我们,在拴上大门的同时,父亲嘱咐我们,把写好的红纸封条交叉贴在门背后。那旧式木门上,同样也一道道刻划着我们年年递增的身高线。人人都是这样,是雏鸟是幼鹰都有羽翅丰满时,我们在日月交替中,在老屋一寸一寸地成长,又一寸一寸地离开了父母慈亲呵护关爱的视线,离开了温暖的故乡……

若干年后,因为要修建新楼房,我家的老屋被拆掉了,在老屋守岁已永远成为一桩永远回不去的往事。就像我怀念以往那些清贫而温馨的成长中的日子一样,我更加怀念童年的老屋和故乡的新年了!

舞象之年,一脸稚气未脱,我便辞别慈亲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们,只身来到他乡谋生。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年假,是一年中最长的假期。刚到了腊月,脑海里时常会浮现着回家过年的幸福场景,这心里啊,就像揣个小蹄子般偷偷撒着欢儿,睡梦中都在盘算着归期,看着红火的街上,一拔拔打年货的人群,身不由已地挤进去想凑凑热闹。其实,父亲早就捎来了口信,家里的年货差不多已经打好了,就等着我回家过年呐!尽管在家中排行老大,可我年纪还小,不明白穷人家的年也难过,只是想着跟已经放假的弟妹们下棋打牌聊天,东家西家串门玩耍。父母为过年犯愁焦虑,为日常生活柴米油盐一堆琐碎事儿操心劳神,我还不太懂得为他们体贴分担……

细想想,这人世间,哪一个游子,没有出演过“风雪夜归人”的角色呢?那个风雪夜,超载的绿皮火车大口大口喘息着,在桥头集站台上迷迷糊糊“吐”出我,又高歌而远;白茫茫的寒夜,简陋候车室的大门上还有大红的“福”字佑护,黑洞洞的窗口不动声色,我却是孑然一身,心心念念,回家过年,路途坎坷颠簸费尽周折不说,火车到桥头集小站,我还要沿着铁路向南,步行十多里路,还要穿过一座两旁空落无村的山口……我长舒一口气,以缓解浸入心怀的一丝恐慌,可无论如何,我找不到一条最近的路,回家。我点燃一支烟,把自己照亮;我吃一捧雪,给自己取暖。仰望夜天,奔跑的累和沙沙的雪,一起在我的胃囊翻搅,听觉格外灵敏,捕捉我熟悉的乡音,记忆中绿色的村落,和脚下蹒跚的路,已被大雪覆盖,一声声“汪汪”犬吠,清亮的鸡啼,都成为解我迷困的导航,撕开空旷寂冷的夜天。谁家最先燃放的鞭炮,一波波炸响?

回家过年——唯有心和血液,是热的,我手脚冰凉,如同洁白的雕塑,站在屋门前,久久不敢敲门,我在等候,老屋里灯亮了,慈母“吱呀”一声打开了虚掩的门,惊喜地喊出我的乳名儿……

成家后,城里长大的妻子,总是有些不情愿,随我回家过年,耐不住我百般的哄劝,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让累了一年的老婆大人专享躺在床上看“春晚”,而不用下地的超级“劳模”待遇,我楼上楼下端盘子递碗筷,负责送吃送喝侍候她。女儿出生六个多月后断奶,便送回家让我母亲照料,直到上托儿所,转幼儿园,那些年,一家三口回家过年已然“常态化”。逢到妻子不愿意随我们回家过年时,开始懂事的女儿也摇着妈妈的胳膊撒着娇,并主动承诺,减少玩耍时间,提前做完了寒假作业……

哪怕再曲折再遥远,我愿风雨兼程,踏平泥泞坎坷定当一日千里,归心似箭!当然要:回家过年,哪怕是面对快要被挤曝的绿色车厢,我蛟龙入海,施展缩骨神功,险被“捧”成壁上君,亦能安之若素,坦然处之!因为是:回家过年。

那些年,我翻爬过绿皮火车车窗,被人推举着臀部麻袋样塞进了车厢…… 有一年,是坐单位的大棚车回家过年,车是进入肥东县境陌生山乡中,下车后,我居然会迷失方向,稀里糊涂,多爬过几座大山,多钻过几片山林,待跨进家门那会儿,人几乎快要累瘫。心中唯有一个念想:回家过年。

那些年,因为汽车站人山人海,年幼的女儿被汹涌的人流挤进候车室,而我却被阻在了铁栅栏外,急得她放声大哭……

那些年,我们一家三口坐着一辆充满电的电动车,骑行在年三十早晨刺骨的寒风中,沿着平时那么繁忙,现在几乎没有车,也没有人的合裕路,沿着一条崇尚“多拉快跑”,被拉石子水泥重卡轧得千疮百孔的路,一路向南,一路狂奔,可怜女儿冻红了小脸蛋,我紧握车把的双手几乎被冻僵,只为赶回家,吃一顿团圆的年饭。

当绿皮火车载着一家三口人,飞驰在这片祥和宁馨的乡野上,我的心房盛满了快要溢出的欢乐湖水,走在我熟悉的村路上,家家都传来喜庆欢乐的歌笑声,早已吹散了我的一路辛苦和一脸愁云了。

如今,故乡的腊月还是腊月,故乡的年,还是年的故乡,故乡的老房子,门前的老槐树,都老了许多,我眼里的少年人,都已不再少年,我的老父亲,已挂在新楼堂屋的墙上!真想把故乡的新年,也挂在墙上,接受我跪拜祭奠的香火……

时光未老人已老。这么多年来,我一步一个坑,早已习惯了跋涉,只要我认准的事儿,哪怕经受多大的磨难,也要一战到底,绝不会轻易言败。

虽然,但是,我知道我柔软的心儿,又是多么渴望,像美丽的迎春花一样,哪怕只是,轻轻地绽放一次,我平凡的人生,便已无悔无憾了!

我曾在诗中这样写到:每一年的“年”都是新年/可是我们已回不到过去的那些年/曾经,最怕两手空空回家过年/而今呵,我已不再害怕空着两手而归/只怕两手空空还带着一身的伤与痛/让年迈的老母亲担忧和心疼//人的一生太短/年的日子又太长/三天的年酒梳理了我的愁肠/交给通宵达旦的牌桌打理/最累的是吞烟吐雾的乡愁/它们在屋子上空飘呀飘/总也舍不得离开这么幸福的日子/可我们打出的每一张牌/都是三百六十五天收不回来的/家长里短//故乡的新年,总是那么的温馨/就像幸福的花朵/绽放在每一张笑脸上/回家过年,原本想采访并温习/久违的乡音/把珍藏的记忆录入"年”的主题中/不曾想,浓浓的年味儿/却成了我心灵的安慰//喜欢走进故乡的“年”里/因为听到的每一声问候/都含蕴着乡里乡亲的款款真情/我只是路过故乡的游子/我背回的行囊,还要陪我继续远游/那里面,盛装我此生永难割舍的乡情/还有/半卷迷醉于酒香的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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