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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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局洗澡记
当牛局和白秘书在浴池里邂逅时，两个人同时怔住了，神色都有些诧异。
牛局其实最不喜欢到公共浴池里洗澡，因为牛夫人素有洁癖，自己也是。总以为外面的浴池水不干不净的，生怕一不小心被染上了什么脏病，哪可就吃不消了；所以平时他们夫妻俩都是在家里洗澡的。另外，他更不愿一个真实到一目了然的自己在下属们面前完全暴露无遗。尽管这个被冠以“沐浴茗茶休闲中心”的所在也许算得上是周边地区最高档的场所，但在牛局眼里，仍旧是个澡堂子罢了。
白秘书的眼睛从牛局脸上匆匆掠过，就像蹩脚的剑客骤然碰到了一个强悍的对手，立时便失了锐气，慌慌地低首退缩、退缩，他的眼光自然就想躲闪开去，却不料与牛局下身那块铜钱般大小的红胎记撞了个正着。这一看，反而让白秘书更加吃惊不小，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抽自己几个耳光子。
原来，此前不久，白秘书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一个短小说，题名《铜钱是红的》，说的是某官嫖妓，嫖技甚是老练，连掐带拧的，妓痛恨其近乎变态霸道把她折磨得体无完肤，又窥其私处有块红胎记如同一枚铜钱，事毕，妓动了邪念，遂以某官大腿根部那枚红铜钱相要挟，发短信打电话屡屡骚扰之。不胜其烦，某官终以五千元封口费平息之。妓尝到甜头后，一发而不可收，某官被其纠缠得头痛欲裂几近崩溃，盛怒之下使出一计毒招：雇凶杀人。故事很平淡，并无一毫新奇诡秘。白秘书看后也就罢了，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拿给牛局看了，记得当时牛局面色就有些尴尬与难看，只见他深吸几口烟后，试探性地问他：“你写的？”白秘书惊跳道：“不，牛局，我哪有这个能耐呀。”赶紧知趣地走开了。那个悔啊！他躲在暗处，连连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硬着头皮下到浴池里，白秘书径直走到牛局跟前，谦恭地笑道：“牛局您来了。”牛局“呀呀”两声，似乎牙疼，却不开口说话，只把湿湿的毛巾从肩上扯下来遮掩着私处。牛局肤黑且瘦小，乍一看好像是一只病猫，这与他平时冷峻生威不苟言笑的脸色极不相称。牛局胡乱揩了把脸上的水珠，这才漫不经心地说：“是小白呀，正好，我终于等到个免费的搓澡工了。”
白秘书兼局办副主任，是全局上下公认的“一枝笔”，平时深得牛局器重，他曾不止一次暗示要将其扶正，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白秘书工作更加踏实认真，埋头苦干，经常加班加点开夜车，写总结汇报评选材料，起草各类文件，采编宣传报道等，忙得是不亦乐乎，且毫无怨言。本来嘛，白秘书的事业可谓如日中天，金光闪闪的前程似乎已指日可待，却不料，险些被一篇狗屁的短小说捅出了一个大篓子，真是故事。白秘书深知自己的命运就攥在眼前这个干瘦寡言的半截老头手上，他若肯放一放，自己即可以逢凶化吉扶摇直上；捏一捏，就可能伤筋动骨成为一条扶不起的癞皮狗呢。
白秘书手上的浴巾游走在牛局的腋窝、肚皮和大腿根处，牛局明显感觉到适到好处的某种力度，在身上各处延伸与舒展开来。他闭起眼睛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呻吟。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20多分钟后，牛局坐直身子朝白秘书摆摆手说：“谢谢你。”于是，在白色水雾氤氲中，两个人并排坐在池沿上左一下右一下地搓洗着自己。白秘书觉得浑身都不很自在，只想尽快地逃离，然而却找不出合适的借口。这时牛局的一只手忽然搭在白秘书的肩膀上，这个意外的动作让他禁不住哆嗦起来。牛局以命令的口气说道：“躺下，我来给你搓一把。”白秘书有些结巴道：“牛局您千万别……我不用搓的。”牛局甚至“哧”地笑了一声，说：“没关系，来吧，来而无往非礼也嘛。”白秘书仍然是手足无措地推辞，心知已是徒劳，只好诚惶诚恐地躺下来，任凭牛局手中的浴巾在自己的肌肤上发力。
正搓着，牛局忽然感慨道：“瞧你这小子一身好肉呀。”白秘书明明听得真切却不知如何回答。牛局接着说：“我本是个农村人，出身很苦，东拼西凑读完了大学，在城里却没地方落脚，只好又回到乡里，从办事员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你说我容易么？”牛局又自顾自接着往下说：“我算是想通了，入仕途难，难于上青天，关键是能否遇到一个给你引路的贵人，遇到了那就是你的福份到了。小白呀你想知道我的贵人是谁吗？”牛局停顿了一下就直接给出了答案：“是我岳父。”这时，牛局拿开了浴巾，白秘书顺势坐起身，感激地笑道：“谢谢牛局。”
到此洗澡差不多快要接近尾声了。两个人便一前一后走出浴池。他们穿上浴袍后，坐在沙发上抽烟闲聊，白秘书仍旧是一副毕恭毕敬洗耳恭听的样子：“你要记住，”牛局作凝神思虑状，这才斟词酌句道：“贵人嘛，当然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甚至会使你平步青云，达到你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但是，从此后，你的生命中就会有一片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你将在这片阴影中生活，直到老死。”白秘书微张着嘴巴作惊愕状，却一句话也插不上。牛局喷出一缕白色烟雾，接着又意味深长道：“小白呀，我一直是很看重你的，年轻人嘛，有朝气，有魄力，甚至于还有一些想法，这都是正常的。”白秘书直点头，连连说：“牛局对我一向恩重如山，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干工作请放心。”牛局绷紧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我心里有数，别的无须你操心的。”
牛局和白秘书肩并肩走向自助餐厅，牛局粗短的手臂甚至有些费力地勾在了白秘书的肩膀上，白秘书只好侧肩勾脸，给予配合。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多少有了一些滑稽的成份。
两个人端起各自的餐具，筷子在各种美味佳肴中穿梭着。继尔，走向了餐桌。牛局忽然朗声大笑道：“你小子今天也看到了嘛，铜钱明明是黑的呀！嘿嘿……”
白秘书刚把一团白米饭塞进嘴巴里，竭力想露出一点笑容，却被呛住了，忍不住大声地咳嗽起来。
牛局如厕记
牛局新近考到了驾照，为了过一把开车瘾，常常借故把司机小王支到副驾驶座位上，自己掌方向盘，这倒让小王是又愁又急，暗暗地捏着一把汗，牛局虽说在单位是当仁不让的一把手，可摸方向盘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手呀，生怕牛局在路上出事，小磕小碰倒也罢了，倘因此闯下个大漏子，搞出车毁人伤血淋淋的惨烈现场来，自己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可是想归想，面对牛局这摩拳擦掌欲罢不能的车瘾，小王也是阻挡不了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充当着牛局的实习教练，静观其变，恪尽职守，甚至不顾牛局让他远离小车的命令，坚守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副驾驶座上，以防发生不测。
话说这一天，司机小王患重感冒，告假半天，因牛局并无外出公干计划，局办就没给小车班作具体安排，也未给牛局准备替补司机。牛局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先是读报，看文件，把一杯醇香的西湖龙井茶喝得寡淡乏味，又跟他的两个副手小马和老秦聊了会儿天，甚觉无聊，便摸出他的黑皮包，一个人悄悄地溜下楼去，打开他的座骑“奔驰”，插上车钥匙，发动起车子，也没想好一个去处，就“吱溜”一声开上了热闹异常的大马路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到了郊外。
牛局紧握着方向盘，忽然索然无味，他调转车头，决定悄然离去，牛局开了约莫5分钟，腹腔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心想坏了，得赶紧找个厕所方便一下。他边开车边紧张地瞅着车窗外，就发现不远处路边有个公厕，他踩住刹车，把“奔驰”停靠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慌慌张张地一头钻进去。
这是一个肮脏的旱厕，屎尿横流，蚊蝇嗡嗡，简直是无处下脚，我们牛局平常用惯了明净、气派的洗手间，他干净的屁股总是与瓷白的抽水马桶亲密接触，何曾在这等破公厕里方便过？无奈现在是火烧眉毛、事不宜迟，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三下五除二地褪了裤子，蹲下来，一阵天崩地裂般啸响，顿觉浑身爽快轻松。待手摸衣袋乱掏时，却只有手机、钱包、一串钥匙，还有几张硬梆梆的名片，遍身不觉冒出冷汗来，他记得小车里是备有手纸的，还有香烟与打火机等，因为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或者说忘记拿上一卷手纸，就直奔厕所而来。
眼下，没有手纸，问题无疑就非常严重了，如厕，总不能不揩干净屁股吧？这个路边简易公厕，大约很少有人光顾，自从牛局进来，也有10多钟了吧，一个人影也看不见，牛局心里那个急呀！他开动脑筋，很快制定出两套方案：一是等待外援，一是打电话给秘书小李，让他火速送手纸来。牛局不愧是官场中人，思维逻辑性超强，而且遇事冷静不慌乱，能及时制定出相应的对策，牛局稍作凝思，即分析出此两套方案皆有利有弊，关键是要争取时间，总不能长时间蹲在这个肮脏的地方闻臭吧？心里那个悔和气呀，悔不该为了过把车瘾，私自开车溜出来。
正独自懊恼之时，眼前忽然一亮，但见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男子猫腰钻进厕所来，牛局那个激动呀，就像一个濒死的人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师傅，请你借我几张手纸呀。”年轻人有些诧异，盯着牛局的眼睛问他：“你是在跟我说话吗？”牛局激动地说：“是啊是啊，我没带手纸。不好意思。”年轻人说：“你上厕所不带手纸，真是弗夷所思呀。”牛局只好耐住性子，低三下四地说：“请你帮帮忙啊！”年轻人不再吱声，随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手纸，递给牛局。牛局感激涕零地双手接住：“谢谢你啊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这句话倒像中央台春晚赵本山演的小品《卖拐》上范伟说话的腔调。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几张纸而已不必客气。”牛局用手纸毕，提起裤子大步跨出厕所，却不料年轻人还在门外候着，牛局赶紧拉着他的手说：“小伙子快过来我们抽根烟再走。”说时拽着他到“奔驰”车前，牛局开了车门，从里面拿出“中华”烟，小伙子挡住他：“谢谢我不会。”牛局说：“抽一支玩玩儿。”年轻人冷笑道：“抽烟不好玩。看样子你是个大官吧，这车子这香烟档次都不低嘛。”牛局正待解释，却不料年轻人又说：“其实做人做官终究是有所差别的，但有个基本道理还是一样的：就是要干净，说得通俗些，无非就是屁股上不能有屎呀！”看着年轻人大步流星走远的身影，牛局楞在那里，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拿烟的手都有些酸麻了才醒悟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