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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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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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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何以冬临

趟过一溜溜杂草丛生的乡间巷子,挑开一处处张牙舞爪的荆棘,撩起一张张横七竖八的蜘蛛网,正直立冬,已经好几年都未曾来过的我,再次踏进生我养我,默默注视着我娶妻生子,直至后来我举家搬迁到县城居住的老屋。

弄开那把已经是锈迹斑斑的锁头,门“吱呀”,一声开了。满屋的发霉气味儿,一下子便扑鼻而来。厅堂还是那个厅堂,就是再也没有那往日的欢声笑语;灶台还是那个灶台,但当年炉火正旺的辉煌已经不见;老屋还是那间老屋,但早已是物是人非,生气荡然无存。但,这毕竟是我家的老屋,它承载着曾经的我们一家人的困顿与快乐,欢愉与伤悲,磨难与期盼等一切农家人都经受过的乡愁之住所。

老屋,是当年海岛解放之后土改时,政府分给贫民的一间破旧低矮的一层瓦房;“出日鸡蛋影,下雨叮咚声”,是其真实写照。不过,对于当时“上无片瓦,下无锥地”的父母而言,那是相当地“奢侈”的了。当年,翻建前的那会儿,全家上有从南洋“过番”回来的奶奶,下至有老小的我,全家七八口人全都拥挤在这一间低矮平房里。就是这不外乎二十来平方米,并且还是吃喝拉撒睡全为“共同体”的平房,虽然逼仄,却不乏生机。闽南有句“窄厝不挤人”的俗语,诠释的很中听曰:住所虽然狭窄,显得人口多,人丁兴旺。

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末,在老屋原始地基上,翻建为二层楼;它的诞生,倾注了父母亲一生的心血与汗水。

冬阳斜照,寒风飒飒;枯叶飘零,鸟雀归巢。我依旧恋恋不舍地坐在老屋门前的石阶上,头脑里不停地回放着当年老屋热闹的一幕幕情景。一只飞落在对面矮墙上的小麻雀,不知是老久不见有人来此照面,特意前来打个招呼,还是我的到来影响了它回巢筑窝的缘故,老是偏着头叽叽喳喳地说着“鸟语”。鸣叫了许久,见到我对它的语言不感兴趣,叽喳久了,也就觉得自讨没趣,停落了一会儿,便扑腾起翅膀,“叽呀”一声,飞走了。

徘徊在不足五米长的老屋这条已经不见人踪的小巷子,原本已经冷冻在大脑中记忆的沟坎里的一些儿时以及成年、娶妻生子之后的往事,便犹如倒带的录影,在我的眼眶里不断地回放。

老屋与这条巷子,一共居住着三户庄户人家,老老少少十多来口人,全都拥挤在三座平房里。儿时,最喜庆的日子,莫过于过年过节;最有开心的日子,就是哪家好不容易杀了一头猪;最期盼的时候,就是落花生、做红龟粿和番石榴飘香……因为,在那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里,一年里能够有几片薄如蝉翼的白猪肉可吃,那是极大的物质改善啰。记得一年,我家那头养了一年多的生猪,终于可以出栏了;卖上几个钱,用以偿还欠下的生产队里的那些钱款,还有平日里为了我们兄弟俩读书,所赊欠下的邻家借钱。那天,屠夫早早来了,隔壁的阿福哥,也过来帮衬抓那头不甘愿被宰杀并一直挣扎“吱呀”直叫的猪。而我们一些小鬼头也在一旁起哄“猪哥上砧板,今晚能吃油葱饭”……那高兴劲儿甭提了,真的不亚于过春节那样兴奋。果真,晚饭时分,母亲就将一碗上头“打尖”且盖着二三片薄薄猪头肉的香喷喷葱油米饭,让我趁热送给隔壁的阿福哥和阿兴哥两家,并教我要向他们说“相分吃有春”等那句海岛人家经常挂在嘴边,用以来阐述“相邻相敬,有福共享”之意的俗语。

我还在老屋居住生活的那会儿,就这条逼仄的小巷,那可是我儿时玩耍的“领地”。当时,一年四季,我和我的那帮玩伴,都会在这里寻得“农家玩具”上的需求,找到玩耍的乐趣。打螺陀、驶钢圈、丢橄榄子……一切在农村中能够用来替代玩耍怡乐的东西,都能把它抖露出来,过一把玩乐之隐。

记得儿时,由于口粮捉襟见肘缘故,我们一班小鬼头,总会在放学的那当口,回家丢下那几本课本,一溜烟便出了门,往四处去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地方去。离老屋仅有几米的后山那原始树林子,无论春夏秋冬,既是我们这班小鬼头打野战、捉迷藏的领地,也是我们填饱饥肠辘辘肚子的好场所。因此,“虎蒽”“宜梧”“刺软”等野生的果子,就成了我们填饱肚子的最佳选择。因而,翻过一堵矮墙,爬上山坡,搭手就可以望见老家炊烟,我们就在那边,春天折朴树,酷暑捉知了,秋天逮斑鸠,冬来觅野果。

姐姐早年出嫁,父亲在我刚走出师范校门不久去世,没能见到我娶妻生子,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二哥十七岁便到大地方谋生,不在老家;这间老屋,也就剩下我和母亲共度时光。后来,随着我娶了妻子,有了女儿,老屋再度生机盎然。那时,尽管生活还依然是捉襟见肘,但却是一家人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母亲妻儿及我举家,随着我们的工作调动,从乡下人转为城里人,老屋就此空置。再后来,因母亲尚健在,其时她还经常“回家”光顾一下,做些打扫清洗的简单管理。

老母亲每次从老家回到县城,总会向我叨念,她想回老屋居住。她说,人老了,就会想老家,老家是咱的根啊……我清楚,母亲的意思,她舍不得她那一辈子所倾注心血的老屋,一年又一年的老旧,一年又一年的荒凉;再者,她那“叶落归根”的根深蒂固想法,也时常勾起她回老家老屋的念想。在她老人家的理念里,总觉得,在外头居住,好像是“脚踏他人的地,头顶别人的天”,不是很实在;总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总觉得“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但是,就在我家搬走之后,阿福哥阿兴哥夫妇也先后去世;之后,与我家相邻的堂侄儿两家,也相继另择在基地新建了房子,搬出了这“三家巷”,这几间老屋,这条小巷子,就此归于岑寂,生机难再;除了杂草以及鸟兽虫等生物常来光顾,应该是人迹罕至。所以,母亲几次提及,都被我们夫妻俩给当面“否决” 了。直至母亲仙逝,她想回老屋居住的心愿,还是没能如愿。

老话说“父母在,人生还有出处”。就在十多年前,母亲走完了她九十多岁的人生旅途之后,我回去看看老屋的频次,也就越来越少,有时一年也难得光顾一回。如今,老屋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无语矗立。此情此景,使我不免生出一番感叹: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其实,在老家,好大一片的“空心村”,至少有不下三四十间;有的甚至是清代以上的老建筑物;好些老屋的建筑风格,都是具有典型的闽南建筑特色的“火星翘”“燕尾翅”等唯美造型。像我家的老屋还不至于破败倾倒的“屋坚强”,还是个例;那些建于五六十年代的老屋,由于日复一日,既没人洒扫庭除,也不曾有人管顾,以至于在风雨侵袭,杂草树木摧残之下,不是屋顶塌陷就是墙体垮掉。看到这些情形,作为生于斯长于此的人,我着实心疼不已,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屋一天天颓废衰败,一年年“老去”……

有老屋,就有老家;有老家,必定有乡愁。可是我们这些外出工作的“政府人”,如今却已是老家难回。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县里的其他乡镇的许多诸如老家的空置老屋,有的被修葺一新,有的被整体开发出来,有的将老屋墙面做成一幅幅乡愁图画;成为留住乡愁的最好符号。

而老家这些老屋,何以如此被一年年荒废?老屋何以冬临?而导致我们些还留存着乡愁的曾经的乡下人,有“家”不能回了么?

答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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