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湮没于浩瀚史海700多年的历史谜团;这是一座见证海峡两岸血浓于水的香缘祖庙;这是一扇打开蝶岛沧海桑田地理变迁之门的摩崖石刻……这些被史学家们称之为研究东山岛宋、元、明、清各朝代的历史、地理、人文、民俗、迁徙等,尤其是彰显出祖国大陆与台湾岛一脉相承的信仰文化以及人文历史有着重要意义和重大史料价值古文物群的发现,竟然与一位退伍军人对古文物的痴迷与执着的追求结下了不解之缘!
历经一番辗转,笔者对他进行了专访,追踪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探寻了为了考证这些惊人史实发现的人们。
史海钩沉,蝶岛惊现南宋丞相嫡系后裔
在陈添生家拜访,一册册的村志典籍,一帧帧的照片画册,一扎扎的书信史料,真是令人应接不暇。这位当年曾经在人民解放军海军某部服役,并因在国防工事施工受过伤,多次被部队嘉奖的退伍军人,那种一谈起对古文物的发现与保护而滔滔不绝的言谈举止,真令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感到自叹不如。当我们就他是如何发现并寻觅出令史学家都认可的自家先祖陈宜中嫡系后裔史实的?陈添生摆手道:这些史实的三番五次考究、查证是与原县图书馆馆长、副研究员陈汉波先生,现博物馆馆长陈立群先生以及我国著名的史学家、温州市文物处副研究员胡珠生教授等专家学者的鼎力相助分不开的,不然是不能成其史实的。
在交谈中,陈添生告诉我们,他觉得家乡陈氏一族源自何处?自古以来(包括族谱记载),都在流传着是南宋丞相陈宜中的嫡系后裔。但是,由于文革浩劫,族谱被逼而毁于一旦,至今虽然零星的《陈氏谱牒》散佚在一些冒死保存的部分村民家中,但是,因为记载不全,陈城村的陈氏一族源自何处,却无从查考。1981年从部队退伍后,他着手对陈氏家族的渊源,进行查考,拜访村里许多位长者,历尽周折,多次寻访,因为年代久远,历史变迁巨大,收效甚微。尽管那些百岁老人都依稀记得旧族谱的某些详细记载,回忆起一些开张始祖的部分史实,毕竟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他,纵使有心考究,却功底不殆,只能寻求学者帮助。今年已经年近80岁的陈汉波老先生,史学渊博,学富五车,藏书颇丰,又与我国史学界专家、学者有着极为深厚的交往。陈添生久闻大名,为了寻根解谜,他决心求助于陈老先生。陈老一听说此事,颇为之感慨,不顾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亲自穷究史典,并数十次次展转至杨太夫人以及其孙陈元朴古墓考察。在几经披阅、查考宋元明清史料典籍,以及漳州府志、东山县志之后,他认为,陈城村的陈氏开张始祖,应该是南宋丞相陈宜中的长子陈元朴无疑!
可是,一向治学严谨的陈老,又特意将其研究结果寄给陈宜中的祖籍地,我国资深史学家,浙江省温州市历史学会副会长胡珠生教授,请他对其研究内容进行再次查考,看是否与史实记载不符。胡珠生教授不惜投入大量的精力,重新查究了大量的宋籍史料,觉得陈汉波老先生的考证,充分证实了陈宜中嫡系后裔落籍东山岛,并开基繁衍的史实。他致信陈老说,该研究结果,是解开一直困扰我国史学界关于南宋陈宜中谪系亲属存亡问题之谜。据胡教授介绍,史学家们在写历史典籍之时,一写到陈宜中的嫡系亲属存亡问题时,便无从下笔。在此之前,这段历史,是我国“史学界的一段空白”。因为,至今在浙江温州永嘉的陈宜中祖籍地已经没有后裔,而且宋代居地也无从查考。胡教授认为,“陈氏遗族留居东山乃形势所逼,此为陈氏后裔唯一可知资料。陈宜中后裔陈元朴为葬祖母而留居当地,符合儒家传统,可以肯定。”
在陈添生家,他为我们展示了他十多年来所收集的一摞摞有关史籍资料。有他走亲访友收集陈氏家族渊源史料的笔记本,有与陈汉波探讨史籍典故的记录,也有他留存的相关史料照片,还有他与有关专家学者来往的信件等等。透过这些发黄的纸张、照片、书信,我们仿佛看到,这位退伍军人、寻常百姓对古文物的那份满腔热情和对史实寻根究底锲而不舍执着的精神。
我们还特意采访了陈汉波老先生。在陈老家中,他特地为我们翻阅了《宋史》、《漳州府志》、《东山县志》等典籍史料,并介绍说:他曾数次与胡教授书信往来,进行了深入而详尽细致的讨论。我们在陈老家中看到胡教授与陈老先生往来的许多封书信和胡教授所提供的历史资料。根据宋史载:德佑二年(1276),元世祖忽必烈十三年,元朝在灭金之后,铁骑长驱直入无人之地,占长江以北土地,并派大将伯颜围攻临安(今杭州);“陆秀夫奉益王赵昰,卫王赵昺遁走温州,遣人召陈宜中。”这时宜中因母亡故,丁忧在家。张世杰劝说:“以国为重”,并强行“舁其棺于舟中,宜中遂与俱入闽中,立益王为帝,年号景炎(1276),再拜宜中为左丞相”。而宜中之母信奉瑜伽教(即巫教),在移棺时亦将奉祀府中的四面佛祖石像同移舟中,飘流海中奉祀。
从历史资料记载和陈汉波、胡珠生两位专家学者的研究结果,可以证实,元兵铁蹄践踏南宋,宋朝国破,皇室宗亲由临安出逃,当时陈宜中因母亲亡故守孝在家,形势所迫,携带家属,连同母亲的灵柩也一并上船,随皇帝南逃。在经历了泉州的市舶司蒲寿庚举兵反叛之后(其时,其弟陈自中战死),又一路逃亡至东山岛。漳州府志载:“宋陆秀夫陈宜中扶帝昺泊龙舟于大帽山下”,而当时东山岛的大帽山下的走马溪是连接大海的一条干流航道。此时,战事频繁,海上飘零,居无定所,身为左丞相的陈宜中担负着卫护皇帝的使命,但其家慈灵柩,又不能长期随其漂泊海上,因此,在战事暂休空隙,将灵柩安葬于东山岛,又着其长子护灵隐匿下来,成为陈城村在东山的陈氏后裔始祖。其后,陈宜中又随南宋皇帝转战广东的南澳、新会一带洋面之上,最后,因国力衰微,犹如秋风之落叶,抵挡不住元兵百万雄师横扫;已没回天之力的南宋皇室及其将士,战死的战死,蹈海的蹈海,逃亡的逃亡。在胡教授与陈老先生的书信往来和我们所看到的史料中,曾有“陈宜中祖籍地已经没有后裔,而且宋代居地也无从查考”的一段文字,我们觉得疑惑不解。陈汉波先生再次为我们展示了相关史实。由此我们得知,陈宜中在战败国破之后,带着其弟陈自中的儿女等人流亡到越南、暹逻(今泰国)陈宜中在暹逻病故,其侄儿后转道进缅甸,就在缅甸生息繁衍后代,改为缅甸姓氏并出家当了和尚。在元朝延祐年间(约40多年后),元仁宗皇帝尤感陈宜中一门忠烈,下旨迎其后代回国,但陈宜中后代这次回国不久后又重回缅甸(元朝刘庚撰写的《元史》卷174)。从这些史实可知,陈宜中的亲族全部流落海外,其嫡系亲人又埋名隐姓在东山这个荒芜的小岛上。所以,“陈宜中祖籍地已经没有后裔”。
历经数载考究,几番寻觅,沉没于茫茫史海陈宜中嫡系后裔之谜,这段让史学家们头疼的“中国史海之谜”,终于在专家学者与退伍军人的艰辛努力下,惊现蝶岛!填补了南宋历史《陈宜中传》的这段历史空白。
去伪存真,七圣夫人见证两岸血脉相连
为了躲避元兵杀戮南宋遗民,陈元朴就在大帽山双叠石下,建起了七圣夫人庙(临水宫),还在双叠石上书写“心地”两个大字,显示其信仰和蒙古啦嘛教宗旨相同,由此逃避灭顶厄运,并得潜居海角一隅,香火繁衍传子孙。
在七圣夫人庙,陈添生一边描述双叠石上的这段史实,又一边解释夫人庙的起源与史实。从他提供的《陈城(顶、下城)陈氏渊源世系》一书中得知,七圣夫人庙始建于宋末元初,现代迁建,庙内奉南唐七位除暴安良、护产保婴的女医神。《陈氏世系渊源》还载有:1983年台湾众多信徒分3批共50多名到此朝拜,并且捐巨资重新将夫人庙修葺一新。在此期间,台湾专门从事该项研究的李炳南教授也根据他自己的考证认为,“七圣夫人”分灵入台湾岛之时,应该在元末明初。至今在台湾的花莲、高雄、屏东、台南等地就有50多座夫人庙,并且都一致认为,这些庙宇的香缘祖庙就在大陆的东山岛陈城村。
如何判断这段历史的真伪?有什么根据说台湾的夫人庙就是东山岛陈城村的七圣夫人庙分灵入台的呢?为了考究这段历史,陈添生又一头扎进故纸堆中。一丝不苟地配合、整理陈汉波老先生对东山岛及其地理变迁、人文迁徙等的搜集与考证。陈添生如数家常地告诉我们,当时,位于大帽山下的七圣夫人庙,其地理位置恰好位于走马溪畔,而宋末元初时,走马溪是一个相当繁荣的通商港口,不仅有当地渔船入港,还有外埠商船停泊。其时作为与台湾时常商贸往来和渔船停泊的重要港口的走马溪,发挥和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因此,来往于东山岛与台湾岛通商、捕渔的商人和渔民,长期在海上漂泊,盼望家人平安,尤其是在家人孩子的平安,更是最令他们挂怀之事。而庇佑孩子家人安康的七圣夫人庙就在近旁,他们哪有不奉祀之理?因而人迁神随,是再也自然不过之事。这个人缘神缘的史实,还可以从东山岛的关帝庙是台湾400多座关帝庙的香缘祖庙,这一历史记载中得到印证。所以,台湾岛上的众多夫人庙,是由陈城村的七圣夫人庙分灵至台的说法,是可信的,是有史实根据的。据发表于《中国人类学学会通讯》第206期的厦门大学人类学教授陈国雄"台湾有关陈靖姑(七圣夫人之首)的寺庙"一文所述,虽然在台湾岛上的七圣夫人庙,称谓(庙名)不同,有的称慈寂夫人、天仙圣母、陈进姑等,但都是奉祀七圣夫人的。后来,随着台湾与大陆的商贸交通的密切往来,人缘香缘更为紧密,这些都是有史可稽的。据东山岛民间传说,往来于海峡两岸的军民,常到此祭祀,祈求行船平安以及家人安康,曾被海峡两岸军民称为“漳南第一庙”。七圣夫人庙,记载了东山岛与台湾岛民众之间的往来史实,是文化内涵丰富、景观迷人的古文物。这说明,早在宋代,台湾就与祖国是一家。
当地民间流传,清康熙年间,施琅东征台湾收复盘踞在台的明朝残部时,曾经率领众将士到此拜谒“七圣夫人”,祈求东征一帆风顺。当年,施琅奉命征讨台湾郑克爽时,曾经屯兵东山岛,操练水军,积极备战(今遗址现存)。从当时施琅东征时,曾经朝拜屯兵处宫前湾的妈祖庙来分析,不来朝拜近在咫尺的七圣夫人庙,并不是施琅将军的性格,虽然这仅仅是揣测而已。但是,在七圣夫人庙的神龛中梁上方,一块镌刻着“钦赐”字样的硕大牌扁上“德躍海邦”四个镏金大字,不正是最有力的历史见证吗?
荒野现帖,摩崖勒石佐证沧海桑田风云
摩崖石刻“宪断公海帖文”的发现,更是具有传奇色彩。在进一步的采访中,陈添生喜颜于色地告诉我们。
这块摩崖石刻,位于东山岛陈城村的大帽山下穿山湖畔。1974年间几位文化人到此游玩,爬坡越岭之后,在一块巨石下的黄沙堆歇息,偶然回头四顾,发现在巨石上面隐隐约约有字。扒下黄沙,在满是青苔的石面上,竟然刻满了文字!由于当时正当“文革”动乱期间,人人自顾不暇,哪有这个闲暇工夫去管这个闲事,还是不要惹火烧身为妙。为此,一直到了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参军退伍回来的陈添生,在一次农活歇息期间,又一次看到这块又被黄沙掩埋到只露出“宪”、“文”字样的这块石刻,他觉得好奇,就用手扒下黄沙,整个半截石刻的文字,慢慢地露出,由于石刻上长满青苔,字迹模糊不清,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陈添生,也读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是在他心中,总是隐隐觉得,这块石刻因何在这荒山野岭?从表面上看,应该不是墓碑,那是什么呢?他特意把看不懂的“宪”(宪字为繁体字)抄写在手上,带回家来查字典。不查不知道,一查吃一惊,这个“宪”字的释义竟然有“法规断案”之义!因此,这个惊人的消息,才传到村里,陈添生和该村的陈志英、陈圩、陈济仁等上了年纪的几位村民,带着刷子、锄头、去污剂等,再次光顾摩崖石刻,准备把它清理出来,并保护好。
直至2001年12月,陈汉波老先生、县博物馆馆长陈立群先生再次邀请泉州市考古站的考古专家,进行考古研究,他们在认真详细考证后认为,“宪断公海帖文”摩崖石刻,是我省东南沿海地区保存最为完整、记载最全、未被毁损的古代官府断岸的“民事法律文书”。
“如今我们看到的这块摩崖石刻高2.8米,宽1.5米,为明万历7年(公元1579年)漳州府断案后,将调解海界疆域纠纷的有关‘民事法律文书’镌刻于临海摩崖石壁之上。碑文的全文共420字,全部用楷书写就,行文之间没有标点断句,足见与其年代相符;其帖文的内容主要为严禁富豪地霸占海营私,侵害百姓利益。”陈添生兴致勃勃地介绍说。那么,这块官府断案的“法律文书”,是如何来得?又缘何镌刻在这荒山野岭的石头之上?我们再次穷究,追根问底。
原来,400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一个比较繁荣的优良港湾,物产也比较丰富,是邻近乡村富豪争夺之宝地。据有关典籍载述和老人回忆,当年,居住在临近的陈氏族人和吴氏族人,因为争执在该港湾占地建竹桁用海地界,经常引起纷争;有一次,两族人矛盾激化,争斗起来,出了人命案。漳州府断案后,将海界归为公有,并以法律文书形式确定下来。之后部分乡贤,为了今后不在争端再起,于是通过摩崖勒石,将官府断案之后,所确定的海界疆域和必须遵照执行相关事项与法律条规勒在临海石崖,让后人永久遵照,不得违犯。从该石刻的碑文内容看,明朝之时,这一带全部是一片汪洋大海;可如今,在石碑周围方圆几公里内全部是崇山峻岭,海已经退至近1公里外了。
有关专家认为,该摩崖石刻的发现,对于进一步解开东山岛古代传说中的“沉乌礁,浮大帽”、“沉东京,浮南澳”等民间传说之谜,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也为东山岛的地理变迁、人文历史、村落衰变等找到佐证的历史重要文字依据。并对于研究东山岛宋、元、明、清各朝代的历史、地理、人文、民俗、迁徙等,具有重大的史料价值。
时间的长河,把历史流逝;执着的人们,又将史实重现。一位退伍军人的文物情缘,实在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