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守浩
今年的腊八早过了,天空还时不时的暖阳高照,万里无云,好一派南国春夏晴天丽日的景象。近些天,我一直在翻箱倒柜地找我那篇在师范上学时写的《雪里返乡记》,它记叙了1983年冬下的一场据说是500年所罕见大雪,我和几位同学在没膝深的雪地里步行200多里,用了8天时间返乡的经历。文选与写作老师李皓给我的这篇习作打了95分,并在全班作了热情点评。尽管我一向注重收藏,可这次它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只得凭着记忆来回味那年、那雪、那情了……
农历一九八三年腊月十九,大寒节(公历1984年元月21日),夜幕初降,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其实用撕破了的棉花絮般的雪球来形容似乎更准确一些。第二天早上起来,只见画眉山上白雪皑皑,我们住的巴茅草宿舍被厚厚的大雪覆盖,门窗被挤压得紧紧的,仿佛在痛苦地呻吟着,喘息着……
上午八九点钟,学校宣布放假。于是同学们三人成组,五人成队的,嘻嘻哈哈的,在白茫茫中,踏着厚厚的积雪各自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天堂寨在县城的西南方向,是离县城最远的地方。由于我的未婚妻和舅父都是方坪人,所以我就选择与方坪的几位同学同行,而且把舅父所在的油店中学作为我们归途的第一歇脚站点。
在学校的大门前,方正、黄晓华、江胜贤、周玉芳和我一行五人集合完毕,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路欢声笑语地出发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家半年后的第一次归途,虽然是“归心似箭”,但由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的雪,又是第一次从异地他乡在大雪中回家过年,所以都显得特别兴奋。开始时,我们有时还故意找没有人踏过的地方去踩雪,甚至倒在雪地里印雪人。
可是好景不长,还没有走过船板冲,我们就有些走不动了,尤其是女同学周玉芳更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时不时地掉队。于是,我们四位男生轮流帮她背东西,还各显“神通”,保护美女“唐僧”一路西行。体能强健、能说会道的方正,不停地说笑话逗她开心;嘴皮薄,俏皮话多的黄晓华时不时地“幽”她一“默”。我这个“话唠”更是穷尽所能,把从哥哥那儿剽来的山歌时不时地来一首,把从妈妈那听来的民间故事讲几个,把从爸爸那“偷”来的历史趣闻说一段。如果发现效果还是不佳,还一路扮怪相,来一段参加乡黄梅剧团演戏时的《王小六打豆腐》里的“打开口袋摸一把”。只有江胜贤像是沙僧一样,一路上很少说话,只落得跟着笑的份。
走着走着,离油店还有几里地的时候,“唐僧”还是倒在了雪地里,“赖”着不走了。其实我们几个自诩为“男子汉”的四位“大师兄”也是精疲力尽了,只是因为我们要责无旁贷的“护驾”才尽量表现得坚强罢了。我的破球鞋内早已是冰、水、雪的混合体,脚头冻得要掉了,脚后跟、脚前掌早已磨起了血泡。天色渐暗,勇敢前行才是“硬道理”。于是,我们只好轮流或拉或扶或架着“师傅”前行。终于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到了油店中学,见到了我那位平反退休又被返聘的舅父江求博老师,个个像是见到了西方如来佛祖一样的高兴。他一见我们几个像从雪泥里“淘”出来的小青年,连忙从学校食堂里打来热水给我们洗脚换鞋,一边跟我们大谈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高赞有为青年的励志精神,一边忙着帮年迈的舅母烧菜做饭。我们几个像是几天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之后,被舅父分别安排在几位老师的房间里就寝,一夜无话。
第二天大约七八点钟的光景,阳光普照,我们挥手与我的舅父舅母告别,踏雪上路,继续西行。刚走到面冲,就见几辆大货车上坐满了拿着铁锹的青年男女从我们身边急驶而过。我不由得高声大叫起来:“同学们,同志们,党和政府带着铲雪大军来解放我们了!为了新中国的胜利,冲啊!”
我的激情表演,逗得“师傅”“师兄师弟”们开怀大笑,我们不由得都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来了一段急行军。可是,走着走着,我们的腿脚又不大听使唤了,前行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就这样,紧一程,慢一程,说笑一回,沉默一会,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才“挨”到了青山街道江胜贤同学的一位亲戚家借宿。又是一番亲切问候,又是一番热情招待,又是一番感恩感慨……
第三天,我们再次重新上路。周玉芳实在走不动了,投靠一位亲戚去了。于是,我们四位“金刚”为了抄近道,方正带着我们从八河的一座山坳处,沿着陡峭的山间小道,踩着没齐大腿的积雪,艰难地爬行。在有的险段,如果稍不注意,就可能跌进万丈深渊。我们几个相互搀扶,相互鼓励,仍然是一路欢歌笑语,一路豪情万丈,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黄晓华曾经供职的方坪辅导区小学,受到了在校老师的热情接待。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就海阔天空的聊天吹牛说笑话,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是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忘却的。
第四天直睡到快中午了才起床,又爬行十几里山路,方正把我带到他家。他一家人听说是方正的同学,热情得像是迎接久违的亲人一样,让我受宠若惊。在他家住了一晚,第五天,我一个人从他家山后爬上山顶,沿着笔陡的垂直高度大约有300米的山岩,攀援、滑行、慢跑到董家河的未婚妻家。她一家人见我浑身上下沾满泥泞,裤腿结满冰砣,头发凌乱,像一个乞丐一般,全体动员,让我从头到脚来了一次全新“革命”。休整两天后,也就是雪地返乡的第七天,我再次踏上归途,从董家河到燕子河步行15里山路,再沿着公路步行35里到鲍家窝国营林场,再从干沟岭山道步行回家。就在快到山顶时,迎面碰到了渔潭小学民办老师方礼江。他热情而执着地邀请我到他住一晚。盛情难却,我只好到他家讨扰。他的母亲姓黄,我喊她姑奶。他们一家人热情好客,又是一番好酒好菜招待。
第八天早上八点,在冬日的暖阳中,我终于回到了我阔别半年之久的杨山老家,见到了半年不曾谋面的一家人。
第二年上学了,有几次周玉芳说她用不了的饭菜票硬要塞给我,给她钱,她也不要,令我这个穷得只能喝菜水的寒酸学生感动一生。
后来,我每每见到在燕子河中学当校长的方正,他的开场白都是:那一年下大雪,我们从梅山一路走回来,那真叫一个难忘呀,那真是我们人生的一次“长征”呀……
那年,那雪,那情,虽已过去38个寒冬腊月了,却如同昨天今日此时此刻,让我心中暖意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