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山中庙宇,在我的心底大抵有这样一种认为;那些山中的庙宇神殿往往都会建立在山之颠,至少也是在靠近山峰的位置。
然而,黄道山却并非如此,抛开刚进门时看到的那些依山而建的道观庙宇不说,黄道山山中的道观却是修建在半山腰。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沿着一条陡峭的石阶路而上,才刚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路却戛然而止了,而路的尽头便是利用那个岩洞入口所改造而成的道观了。
站在离道观不远的凉亭里,以九十度角仰望着枝叶缝隙里山壁的巨大山石,不禁望其兴叹:要想爬到山顶,怕是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而眼前的这个道观,和之前在起鳯山所看到那些道观一样,也依旧是顺着岩洞而建。道观其实也非常简单:在岩洞前摆上一些神仙的塑像以及香案,再加上旁边一些敲锣打鼓的道士,就算是一个道观了。还别说,到了当地所注重的节假日里,到那里求神上香的人还是蛮多的。我想,它能火自由它自己的理由罢!
不过,在这个周末清晨里,当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却是荒芜一人。道士们还在山下休息,神仙们也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瞪着眼睛望着山的对面,望着世间。一人独自站在岩洞的入口处,很是安静。岩洞的上边不停的滴水,香案下已被打湿了一大片。山中只有风声,以及这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在打量着菩萨们的时候,我却是被菩萨们身后的那个岩洞所吸引了。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看到过有一群小孩子进去过的。于是,我便也好奇走到那些菩萨的后边,钻进了那个岩洞里。打开手电筒,走进岩洞。显然,岩洞是没有开发的,里面也很原始,一个人走在里面却也有些害怕,岩洞里窄的地方只有一个人身的位置,需要匍匐爬行才能穿过。不过,辛亏还好,岩洞不是很长,几分钟之后,便穿过了岩洞,来到另一个出口,本以为会是链接另一条通向山顶的路,可出口处却是被奇形怪状的石头包围的悬崖,再无前路。
站在出口处,看到边有一颗树,也叫不出什么名字,从杆枝看起来虽有些苍松的风格,可从枝叶上看却终归又不是。在尖尖的石头上坐上一会,望着山下的风景,下边是一些农田与林木以及一大片一大片的甘蔗林。然而,那些石头却真是过于尖锐,始终都无法找到一个平缓的地方坐下,勉强的坐了一会之后,屁股已经生疼。于是,又只好沿着山洞返回了。
从岩洞再次穿回来,又回到了那座所谓的道观前面了。其实,道观的前面和岩洞另一边的出口一样,也是一座悬崖,只是这里依洞放了几尊神仙塑像,而在洞口的悬崖边也修建了铁栏杆防护。又回到了山的这边的时候,早上的阴翳早已不见,迎面而来的是万顷阳光,顿时深感温暖,简直暖到了心头。从那些道士吹奏时坐的木凳子中搬出一张,在悬崖边上的栏杆处坐了下来,倒也惬意。
时间还早,人们也还未上山,刚好清净。于是,我便坐在着悬崖边的栏杆前悠然自得地欣赏起眼前这山涧里的风景来。
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此刻的山间充满着满山的风语,以及绿涛阵阵。山涧中,小鸟儿,蝶儿飞舞其上,一片祥和。不多久,再来一阵猛烈一点的风,树枝开始动摇了,风语者的声音变得强烈了,山涧中突然飞絮漫天,枯黄的叶儿在悬崖下飘荡着,落入山下的树林间,完全不见了踪影,飞舞的蝶儿,虫儿,也乱了方寸,在风中极速的挥动着翅膀,迎风乱舞着。
待那阵强风过后,山涧中又恢复那种平静的低语了。再低头望去,山涧中又一如既往的平和了。偶尔的,山上树枝上的枯叶依旧还是会时不时的落下几片(毕竟是冬天了罢),依旧还是那样徐徐地降落着,在空中不停的翻转着,翻转着,然后跌入山底的树林中,而这时,山底下,又看到了一番奇特景象,一朵朵的蒲公英像一朵朵雪花一般从山下升起。
呵,这轻盈的精灵,这大自然奇特的精灵,只需大自然轻轻的微风便可以将它带入空中,带到远方。它们从山下升起,它们越升越高,渐渐地靠近我的视野,近近地看着,那群精灵又仿佛像是一把把小小的伞,接着,它们再越飘越高,越飘越远,继而渐渐地融入到了静兰的天空之中,消散不见了踪影...
正当我沉浸其中的时候,山下已有人开始上山了,却原来是那些吹拉弹唱的道士。他们看到我,却也如同往常的平静。很快,他们便点燃了香火,香火顺着洞口往外飘来,而坐在栏杆边的我却也被熏得有些受不住了。于是,我便只好归还了椅子,下山而去了。只是在归还椅子的时候,道者对于我不买香拜神颇感意外。虽然离开的时候,也有些犹豫,然而,无法做到十足的虔诚,却也还是算了罢。
从道观前的小径沿着山腰拐了出来,下到另一个亭子。早上经过的时候,原来还是空空荡荡的,此刻却已经有一位老者在忙碌着了。看到时间还早,我便在那个亭子里坐了下来。亭子的风比道观前山崖处的风要大,明显地听得到周边的树枝在吱吱作响,不过却也依旧还是感受得到温暖的太阳,倒也不赖。
我在有阳光的一方坐了下来,依靠着柱子,望着老人忙忙碌碌的身影。老人挑上来的是两个麻袋,只见他从麻袋里拿出了两个纸箱,很快,老人便从纸箱中整理出来了一些香烛,而从另外一个纸箱中却拿出了几瓶矿泉水。接着,老人又进入到附近一片树丛当中,从树丛当中又拖出了一个麻袋,一打开,却又是清出了一些冥钱,大把大把的亿票。看到他从树林中拿出那袋东西之后,我始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把东西放在那里,不怕被人偷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黄道呗!”
他的话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我有些听不明白,只能大概猜测是这两个字,也不好多问。
“那你这水多少钱一片呢?”
“两块。”他伸出两个指头做了个手势。
“你怎么不买贵点呢?”
“嗯?”他仿佛没有听明白。
“我说你怎么不买贵点呢?一般在风景点里,这种水都要卖三到五块了,再说你挑到山上来也不容易。”我解释着。
“不卖那贵!不卖那贵!”老者连连摆着手。
“为什么?”
“因为黄道呗!”老者依旧还是用着他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不过我却是听清了黄道这两个字。
“黄道?”
“嗯,黄道。”老者也未做过多的解释了。
我便也不方便再多问了,或许黄道在老者眼中是某种信仰或者宗教之类的东西罢!老者整理好东西后亦在亭子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背稍微的弓着,仿佛一副入定长坐的姿态了。我侧眼细细打量着他来,老者看起也有些奇怪,头顶上光秃秃的,可其它的地方却又长满了毛,满脸的络腮胡子,长长的胡须,甚至耳朵里都看得到长长的毛。
他坐定之后便一直以那种姿势坐着,也不看我,只是时不时的喘下粗气。就这样,两个人安静的坐在这山腰间的亭子里。我侧过头,望着山下的风景发呆。
山下的秋收还没有忙完,打谷机的声音清晰入耳,与坐在道观前栏杆边看到的风景不一样,这个亭子望下去的是一片山谷。山谷中还有几十户人家,稻田里的谷子收割也已差不多快完成。农田里布满了打谷机拖过的痕印,一家人正在湿湿的农田里忙得热火朝天。我闭上眼睛,听着远处打谷机的声音,却倒反衬出了山间的安静。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声响,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在歌唱。没有音乐,更像是在清唱。睁开眼睛,却发现老者正在摆弄着一台小小的收音机。他依旧是微微地弓着背坐在那里,手中拿着那台小小的收音机。这时,老者总算是看了看我,他微微一笑,显得很是和蔼。
“你的家就是这里的吧。”我再问他。
“是哦!”说着,他把手中的收音机放在了亭子前的石桌,站了起来,指了指他山谷中的家给我看。
“嗯!”我点头道。
接着,他又坐了下来,又以那种姿势坐了下来。
“收音机里唱的是什么呢?”
“哦!”他从音乐中回过神来,看了看我,说道,“就是我们当地戏台上的对唱,把他录制下来了。”
“哦!对唱,刘三姐!”
“对,对,刘三姐。”他裂了咧嘴,笑了起来。
“那是这是用什么话唱的?”
“桂话啊!”
“广西这边都是讲桂话吗?”
“大多数吧,至少在我们这一带是这样。”
在他的同意下我拿起了那个小小的收音机,看了看。他告诉我,翻动边上的按钮就可以选择频道,也可以选择听卡片上录制的歌曲。摁有箭头的那个按钮就是下一曲,扭动另一边的耳朵是调节音量的大小。稍稍的琢磨一番之后,我便一曲一曲翻听着他的那些所谓的当地的对唱民歌。在翻到一首听起了比较韵味的对唱之后,我忍不住好奇的问他,“这首唱的是什么呢?”
“大概唱的就是‘大哥你也是有妻的人,小妹我也是有夫的人咯’...”
他还没说完,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把手中的收音机还给了他。就这样,渐渐地,我们熟悉许多了,两个人讲话也就不那么拘谨了。老者告诉我,他们是属于六联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以前也出去我们工厂那边上过工。不过,现在儿女大了,自己也不想出去了,于是就守在这个地方,在这里摆摆摊,打发一下时间了。听到我说是湖南的之后,他倒忍不住赞叹起来,湘楚那边人才辈出啊。接着他又问我这边如何,我说一般吧,不好不坏的,不过倒也还自在,想来终归还是会要回去的。
“回去是当然,人呐,岁数越大,就会越是想回到以前的地方,回去是当然。”老人重复着。我想,他是拿他自己本身在说吧。
其实,跟老者聊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了家中的父亲。眼前的这位老者和家中的父亲从本质上来讲,似乎也有着千篇一律的地方——都只是想守在家乡度过晚年的那些时光的老人,正如老者喜欢听他们当地方言唱的对唱戏,而父亲却也爱听家中的花鼓戏一般。所以父亲和眼前的这位老者,虽然所讲的方言不一样,所听的戏曲也不一样,然而,大体又终归还是有着某些共同之处——人生,老去,眷恋。
不过,和老者没聊多久,肚子却咕咕叫了,终归还是要回去了,跟老者简单地道别之后便离开了那个孤零零的亭子了。
走在山下的时候,看着黄道山前的田野,从公路下方穿过的小溪,流过田野的溪涧,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经典诗句了。只是,现代的人又还会有几人能够寻找到那样的心境,写出那样绝妙的文句呢?就像待我们老后,又会有几人还会如同那位老者一般,用日复一日的时光来待在那片寂静的山里,抱守着孤独与寂寞,聆听着清风与鸟语,来静守自己内心信仰的那些东西呢?
当我闭上眼睛,想着我所接触到一些年轻孩子的时候。我想,这样的人,终归还是会少了又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