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阳光

冬日的傍晚，站在路边等车，身边的这条长路此刻变得忙忙碌碌，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我想起，我有许久没有看到老李了。

在夏天和秋天的这个时刻，我常常在这条路上看到老李。迎着炽烈的太阳，他奋力猛蹬着自行车，车前车后驮着他的菜袋、菜筐。我们匆匆打个招呼，他便顶着骄阳渐行渐远了。

老李总是披着一身的阳光。春天的太阳刚刚变暖，他便出现在我们小区胡同口，开始叫卖他大棚里“扣”出来的小水菜——小白菜、小葱、菠菜、水萝卜缨……从我对他有印象至今快十年了吧？他年年春天如期而至。好几次混混沌沌地以为还在过着冬天的日子，蓦然抬头被站在路口的老李提了醒：原来已是早春。

夏天和秋天，老李变得很忙碌。每个凌晨，他把菜园里割下来、摘下来的大批青菜拉到市场上批发出去。之后，他会一天两次到我们小区胡同口卖菜。上午十点钟载了菜来，下午二、三点钟打道回府，傍晚再次到来，结束一天的经营时城市已经燃亮了万家灯火。

许多个夏天或者秋天的午后，我在单位走廊的窗边看到卖完第一轮菜回家的老李，酷烈阳光下，他驮着空菜筐热气腾腾地蹬着车……

老李似乎是从不惧怕夏秋那毒辣的日头的，他总是或站或蹲或坐在自己的菜摊边，从不知找个荫凉处躲一躲那热烈的阳光。有时候，我真担心他会中暑，不过，他始终安然无恙，只是，他的脸被晒得又黑又红。

最初见到老李，我对他印象并不好。他来这个胡同口之前，这里的自产菜便宜得一塌糊涂。他来后，连续好几天，我看到他站在一群卖菜的老太太中间声音洪亮地发表“演说”，从他们身边走过，也会听到些内容，于是忍不住叹息：这个奸商！

经过老李的“变革”，胡同口的菜价刷一下升了上去。老李因此在很长一个时期颇有些引人注目。后来我常常想，我其实是通过老李真正学会了全面、客观而宽容地看待别人。

不知老李平日里穿什么衣裳，他来卖菜永远不外那两件行头——春天及秋凉的日子是一件洗得已看不出本色的白不白灰不灰的上衣，夏天及秋天酷热的日子是一件洗得发了白的劳动服。

买老李的菜，听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的菜，你就吃去吧！这句话像广告词一般，使我渐渐知道了他的菜比较环保比较绿色。有时，他找不开零钱，便很大方地挥挥手：下次有再给，没有就算了！我每次都会再把零钱送了去，他往往红了脸，边接过去边喃喃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仿佛是他欠了我的。据说每次我走后他都会赞不绝口：这个女的，好！

我曾经想写一篇《矿工老李的幸福生活》，为此以记者身份去采访他，但他拒绝了。拒绝了我，他有点尴尬，我一如既往频繁地买他的菜，他渐渐恢复了自然的神态。

我看到过老李站在胡同口吃午餐。他既不带饭盒也不去小吃部，往往从塑料袋里摸出馒头或饼，就点葱或咸菜什么的匆忙而有滋有味地吃完。

我看到过老李穿着雨衣在雨中卖菜，也看到过他因为没备雨具而被突如其来的雨浇得湿淋淋的仍站在那里卖菜。

后来，我知道了老李的儿子在读名牌大学。他好几次无比惋惜地对人说：可惜我们这做父母的不懂啊！要不，就我儿子那分数，早读清华了！

老李的儿子使我读懂了老李所有的坚忍。

一直不知道，冬天的时候老李做些什么。我想，他不会闲下来的。生命中许多道阳光照在他身上，儿子是最亮最暖的那一缕，有了这一缕阳光他便有了奔波劳碌的所有理由。老李，在阳光中忙碌为阳光而忙碌的老李，令我充满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