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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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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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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莲的春天

陈二莲觉得她的天塌了。

化验单死死攥在手里,腿脚绵软,两眼发花,她一下子跌坐下去,却坐偏了,屁股擦着椅子边儿滑了下去,叭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两行眼泪被摔了出来。

正跟她解释化验单的医生傻了眼,忙弯腰去扶她,两个等候就诊的患者也凑过来,三个人你拖我拽,好歹算是把二莲架了起来。

“再生障碍性贫血?!”二莲根本顾不上身上的疼,一字一句重复着医生刚刚的话,同时,死死盯着医生。

医生安慰:“是的,不过,也不算绝症,你不要这么绝望……”

没容他说完,陈二莲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当她摇摇晃晃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却迷了路,找不到病房了。

来回转了几个圈儿,最后绝望地蹲在走廊里,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眼前地板砖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肩上,侧过头,泪眼婆娑中她看到那张很亲很白的脸,一把抱住他的腿,她无声地哭了。

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说:陪我回病房吧!她顺从地站起来,两人依偎着慢慢向前走。

偷看他一眼,他瘦削而苍白的脸泛着的光有点发青,她怕自己看花了眼,晃晃脑袋,再看,还发青。

他回望她一眼,他的眼神儿让她明白了,他自己都知道了,心头忍不住一阵酸:强子,没事儿,你会好起来的。

他紧紧拥了她一下,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心里很空,很虚。

个、十、百、千,二莲数着小数点前面,只数了四位便再没有了。她的脸几乎贴到存折上,眼睛只差掉到那几个数字里面去。

四千元,数来数去就只有这么多,她忍不住叹口气。

本来,在“四”前面还有个“一”,去年秋天,强子爸在老家生场大病,那一万元钱拿出来给父亲治病了,现在,除了这四千块,手头儿再没有一个活钱了。

二莲发了会儿呆,开始打量摆设简单却收拾得整洁干净的房间——卖房?房子不在好地段,又是多年的老房子,卖不上什么价,可是,这房子是他们现在最值钱的家当了。卖血?她年轻,身体还行,实在不行就卖点血?可这,能出几个钱?

俩人都不是本地人,在这座城市无亲无靠,强子爸大病初愈,自然帮不上他们,她娘家更不能指望,她觉得真是无法可想,自己连工作都没有,家里顶梁柱这一病,她的天算是塌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拿上存折,拿点换洗衣服,她匆匆出了家门。

只顾埋着头走路,迎面来的人喊了好几声,她才抬起头来,看到满脸核桃纹儿的汪老头儿正站在面前。

“汪爷爷……”犹如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二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滑。

汪老头儿关切地说:强子的病,我都听说了……

说了几句强子的病情,想到独自留在医院打着点滴的强子,二莲的心抽了一下,忙和汪老头儿告别。

汪老头儿瘪着缺牙的嘴安慰她:丫头,打起精神来,有大家伙儿呢,一人帮一把,你这难关就过去了。

二莲刚刚收住的泪又下来了:汪爷爷……

二莲说不下去了,她一路哭着走了,汪老头儿在她身后不住说着什么,她全没听进去。

再生障碍性贫血——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惧怕的病了。

妈就死在这病上,那一年,她八岁。

九岁,后妈进了门,从此,她再没有好日子。

早早嫁了人,并且,跟着他把家安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要个孩子。唯一庆幸的是强子对她不赖,本以为这辈子算是有靠了,可现在……她这到底是什么命啊?!

天亮后,强子发觉二莲眼睛肿得只剩了两条缝儿。

矿上的人走进病房时,二莲正坐在强子病床边的椅子上打盹儿,听到有人说话,忙睁开眼睛,眼前站了那么多陌生人。

“矿上、队上的领导和工友来看我了……”强子说。

二莲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她本想笑一笑,可是,那个带头的领导一说话,她的眼泪先流了下来。

他说:你们的困难矿上知道了,听到消息的员工都自发捐了款,矿上发出捐款倡议后,捐款的人更多了,单位也出了一笔救助金,先解一下燃眉之急,下一步单位还会根据你们的情况继续给予帮助,张强办理了大病保险,有一部分费用可以报销,所以,就安心养病安心治疗吧,这病不是绝症,要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困难只是暂时的,张强,你是队里的技术骨干,大家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回到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有党组织呢,有单位呢,你们一定要坚强!咱们共渡难关!

来的人里面有个叫阿铁的二莲认识,他说:强哥,有些刚下夜班的哥们都到家了,听说了你的事,立马返回来捐款,还有的打电话让别人帮着垫钱,大家伙儿说了,如果不够你就言语一声,怎么也得帮你过了这个坎儿……

二莲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递到她手里的厚厚的大信封上。

按照医生治疗方案做出转院决定的那天傍晚,汪老头儿来了。

年近九旬的汪老头儿在本地是家喻户晓的考古专家,强子对考古特别有兴趣,不知怎么就和汪老头儿成了忘年交。

抓着强子的手,汪老头儿左看右看地研究强子的脸色,之后,把手探进挎在肩上的背包中,摸啊摸啊,摸了好半天,终于摸出个手绢包来,小心打开,里面是挺厚的一叠钱,塞到强子枕头底下说:拿着治病……

强子和二莲都吓了一跳,汪老头儿的钱抠得可紧了,一分钱在他手里能攥出汗珠儿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强子摸出那叠钱,让二莲还给汪老头儿。可是,老头儿急了眼,一跺脚:这是治病救人,就当是我这老党员送给你这新党员的!

二莲愣住了。

二莲不愿意让强子入党:还得交党费……她总是这么在他耳边嘀咕。怎么他不声不响地都成了新党员了?

她满腹狐疑地望向强子,强子眨眨眼:去年成为预备党员的,今年就要转正了,党费嘛,我已经把烟戒了,零花钱里再省点儿,知道你思想不积极,本想转了正告诉你,再慢慢给你上上课……

汪老头儿打断了强子,问二莲:强子矿上来人了吗?见二莲点头,便说:我早知道,组织会管的,二莲呐,你的苦,党看见了。我活了快九十岁了,咱的好日子都是党给的!过日子不能光过你们的小家,咱还有个大家……

二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强子和二莲转院去外地那天,矿上派了人派了车送他们到车站。

站在月台上,大家发现,强子胸前别着枚鲜红的党徽。二莲顺着大伙儿的眼光也望望党徽,微笑着,那是一大早她擦了又擦帮强子别上去的。

二莲呐,你的苦,党看见了。她想到汪老头儿的话。

火车站前一个单位大院里竖立的旗杆上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二莲盯着看了会儿,又转头看看丈夫胸前的党徽,感到这两抹红色特别漂亮。

远行的列车上,强子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挺好。他说:你知道吗?汪爷爷是八十岁那年入的党,他说他在党旗下宣誓时都掉泪了……

二莲听了心头一热。她说:“强子,我已经把帮助过咱们的人一个个记下来了,你病好了,我也帮人做点缝纫活儿,咱还年轻,以后会存下钱的,到时候,一定得一个一个报答他们。”

“嗯!”强子很郑重地点点头。

二莲又说:“以后,如果让咱们给地震灾区捐款什么的,咱俩得多捐点。”

“嗯!”强子又郑重地点点头。

想了想,她接着说:“凡是给咱捐过款的人遇到事需要咱捐款,咱一定多捐点。”

“那还用说?就算没给咱捐过款,咱只要能帮一把就一定帮一把,汪爷爷说过,爱生爱……”强子说。

“嗯!”二莲很郑重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爱生爱……”

“强子!”二莲声音有点抖,“一知道你得了这病,我以为天都塌了,想不到……”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想起汪爷爷说过困难就像寒冷的冬天,有党有爱有大家,一定会过去的。现在,她已经看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她擦干眼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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