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

“卖甘蔗哩！卖甘蔗……卖甘蔗啦！”

尽管隔着三条街，吴亚地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个卖甘蔗的小老头儿抑扬顿挫的叫卖声。

老头儿是个街头流动小贩，人虽生得黑瘦矮小，身子却极硬朗，听听他这底气十足的叫卖声就知道。

老头儿头脑也活泛，这脑子不做生意都可惜了。这不，早春的太阳刚刚见暖，他已经把甘蔗倒到北疆小城的街头了。

老头儿的叫卖声自然也被与吴亚地并肩而行的陈远秋听见了，她顿时感到嗓子发痒。

甘蔗？！有多粗？水分足不足？听老头儿吆喝得这么有底气，应该是胖胖鼓鼓的吧？刷刷三两下用牙撕开个头儿，照着那白白的软软的芯咬下去，又甜又凉……

她情不自禁咕噜咽了口口水，唉，这讨厌的春天的太阳！她觉得自己脸上每一寸细胞此时此刻都在往外钻汗粒儿……

她微眯起眼儿，尽力往上挑了挑眉毛，又拼命向两边咧了咧嘴。快被晒焦了！本来就不白，这下更黑了……她无奈地叹口气。

吴亚地早用眼角余光把陈远秋刚才那番脸部运动尽收眼底。

“这个女人真麻烦！”似乎在哪里听到的这句话以京剧道白的腔调在吴亚地心里涌上来。两人被分在一个组负责闲散摊位的税收后，他脑子里常常翻腾出这句话——这个女人真麻烦！

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避嫌？！自从成为一名税收人员，为了避嫌，吴亚地从不在市场内外的摊位上买东西。

陈远秋呢？抵挡不住一切便宜货的诱惑。好几次，她竟然在等待的时候津津有味地和小商贩们讨价还价，一来一往简直商讨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气得吴亚地心头直冒烟。

被脸色铁青的吴亚地拽走，她还振振有词：“我买东西我给钱呀！”

她就不明白，穿着税务服装和小贩们讨价还价多么有损税务人员的形象！

吴亚地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陈远秋的想法和自己的思维从来就跑不到一条道儿上。

此时此刻，吴亚地发现陈远秋已偷着咽了两口口水了。他知道，她又馋了。

最后，两人到底还是拐到那条街上，看到了卖甘蔗的老头儿，并且一步步越走越近了。

走到堆满甘蔗的手推货车边，陈远秋目光闪了闪，忍不住伸出手在那粗胖的甘蔗上又摸又拍，一边搭讪着：“怎么卖？”

那小老头儿马上热情异常地凑过来，小声说：“拿几根吃去吧！不要钱。”

“怎么能不要钱？！如果买，必须给钱！我就看看、问问……”

吴亚地边撕税票子边把他们两个都狠狠瞪了一眼。

陈远秋撇撇嘴，收回手。

那老头儿讨好地冲吴亚地笑笑，吴亚地绷着脸收好税款，也不招呼陈远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陈远秋愣了一下，马上也向前走去，见吴亚地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只好一路小跑着紧追慢赶。

一直追到单位大门口俩人才算肩并上肩，不过，谁也没搭理谁，走进门去，一个回了办公大厅，一个去了财务室。

当天下午，税务局开会。

一走进办公大厅，陈远秋远远便看到吴亚地桌子上有半根甘蔗，定睛再看，那半根甘蔗仰面朝天露着鲜嫩的白茬儿，一打眼便知道里面饱含着汁水……

好啊！吴亚地！上午我只是看几眼，摸几下，你给我摆张臭脸，这可倒好，这是怎么了？不避嫌了？难道被贿赂了？居然不声不响啃了大半根儿了……甜不？没噎住吧？陈远秋望着那半根甘蔗，表情复杂，心情更复杂。

她用目光在大厅里搜寻着吴亚地，终于，被她逮到了他的目光。

吴亚地扫了陈远秋一眼，感到她目光里有刀片一般的什么内容飞过来，他有点惊愕，不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于是又扫她两眼，她的表情前所未有地高冷傲慢，他有点莫名其妙。

两人又互扫了两眼，她依然目光犀利，他依然不明所以。他还想继续探究，她却把头往一边一扭，故意不再看他，好像还气哼哼的，他心里画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因为开会的缘故，大家都聚到大厅来，所以，后进来的吴亚地就没有回自己的工位。此时，他无意中向自己的办公桌扫了一眼，一下找到了陈远秋的“病根儿”。他的心情啊，别提多复杂了。

终于散了会，大厅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吴亚地大步流星冲向陈远秋：陈远秋，你就不能管住你这张馋嘴？！

陈远秋也向他冲来，他这话让她先愣了一下，随即腰杆挺得比他还直：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能点灯？！吴亚地，我对你失望透顶！……

你——他理直气壮。

你——她毫不示弱。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一时间都气得有点语无伦次。

“妈妈，我找到了！它落在这儿了！”一个童稚的声音让两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跑进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一下僵持的两个人，径直走到吴亚地办公桌边，拿起那半根甘蔗边啃边向外走，口齿有点含糊地嘟囔着：“我可真不小心呀！”

清洁大嫂追进来，一迭声向大厅内几个人说着抱歉，又一路追那小家伙去了。

……

第二天，吴亚地和陈远秋又在春日艳阳下穿街过巷，一起去收税。

陈远秋偷偷地瞄了吴亚地几眼，清了好几次嗓子，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其实，我有咽炎，这几天总觉得嗓子发痒、发紧，我不是不知道避嫌，这么长时间了，你见我真买过什么？其实我，我就是……

吴亚地依然面无表情，可是，猛然感觉有一股酸水冲进了鼻腔。

他想起自己总是结着厚茧起着大泡的双脚，想起无论春夏秋冬都要迎风冒雪或者顶着大太阳的工作过往，想起家里家外让自己焦虑的诸多忙事和烦事……

作为收税员的辛劳并不是只有自己在体会着啊！

走过街角，第一次，吴亚地掏出钱买了小贩的东西，他买了那小老头儿一根甘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