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唯一安了暗锁的抽屉在卧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锁是妤雅让安上去的。
艾声记得,妤雅向他提出想装个暗锁时,他疑心自己瞬间心梗了——他的心向下沉、向下沉、一直沉……
一个带锁的抽屉!想锁住什么?一片往事的阴影?这么多年来他们到底还是虽亲密却做不到无间吧……涌上来的一个个念头让他心绪紊乱。
许多事情,理论上他能理解,情感上,没法接受。
但他还是没动声色,痛快答应了。
可是,当他把两枚银白色钥匙交给妤雅,当他告诉她这是仅有的两枚钥匙,当他看到她把两枚钥匙的一枚锁在抽屉里,另一枚别在钥匙扣上……他的心疼得厉害。
许多次,无意中抬起头来,妤雅发现艾声正注视着她,或者说,在盯着她。目光相碰那刻两人都愣一下,然后迅速转移了目光,她不问什么,他也不解释什么。
他无所不在的目光像一张网,密密地罩住两个人的世界。在那目光下走来走去,妤雅常常感到自己的脚步磕磕绊绊。
有一回,她终于还是问了:怎么总偷偷看着我?
艾声注视她良久,方说:“这些年来,我一直这样注视着你,你刚发现?”
妤雅无言以对。
每逢艾声似笑不笑地牵出话头儿:“这些年来……”妤雅总是缄口不言。
他俩青梅竹马。每一个看着他们长大的人都认定他们天生一对。
可是,妤雅从不按章法出牌,豆蔻年华,她爱上同学哥哥的好友楚晗。
艾声一直以为,这个他从很小时候便爱着的有着晴蓝眼睛的女孩的未来是属于他的,没想到,她居然那么轻易就忽视了他。
他眼睁睁看着妤雅和楚晗在自己身边上演着深情故事,看碎了一颗心,看失青春大把的岁月……
妤雅却不知道这些,不知道她带给艾声的痛苦曾经痛彻心扉。
艾声多年的等待到底没有落空,妤雅嫁的人是他,尽管那时候他们已经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不过,在最初因拥有了她而狂喜万分之后,他的心又因对这份情感的反复衡量、不断审视而变得患得患失。
在一起生活这么久,妤雅始终没法习惯艾声无所不在的目光。那若有所思的凝视饱含的千言万语让她总有点不舒服。
“你爱我吗?”许多次,那目光哀哀地问。
“当然。”她用目光轻轻地答。
但他像是没懂,依然经常幽幽地注视着她,若有所思。
一个深秋的雨夜,因为加班,艾声深夜才回来,他草草冲洗一下倒头便睡。
妤雅拎着他搭在椅背上淋了些雨的衣物走出卧室,在卫生间,她把丈夫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逐一往外掏。
当一帧黑白照片被她掏出来摊在洗手台上,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滚滚而来的震惊几乎让她跳起来——那是楚晗的照片!
照片上方正中间有个圆圆的小孔,左下角有一抹褪色的血痕——她认出来,这张照片是属于她的。
当年楚晗为了把它做成一枚书签,在穿孔时刺破了手指,于是,把那滴血轻轻抹在了左下角……
楚晗死于异乡后,他的东西后来都被妤雅送给了他的弟妹。这张照片当时没有见到,得以保留了下来……
哦,妤雅想起来了,这张照片一直被夹在一本小说里,那本小说已经许多年不曾翻过,那本小说在……在那个有锁的抽屉里!
这时,妤雅又发现了两张密布小字的纸,是艾声的字迹:楚晗,身高一米八三,一九六二年四月一日生……
妤雅震惊万分地匆匆扫视着这两页纸,她和楚晗的爱情梗概?!
艾声,他……怎么!?有一种悲凉,一种因意外震惊而势不可挡涌上来的悲凉,瞬间浸透了她的心房,她感到手脚冰凉。
手无意一抖,裤袋里滑出一枚钥匙。
她有点茫然有点紧张地弯腰去捡,是一枚铜钥匙。直起腰的瞬间,脑子里忽然电光一闪,她忙向卧室奔去。
在那个有锁的抽屉边,她尽量控制住自己起伏的思绪,试探地把钥匙向锁孔插去——钥匙严丝合缝插了进去。她又试探地向右方用力一转——“叭”一声,锁开了。
她把钥匙拔出来,微弱的壁灯光下,她瞪大眼睛望着这枚钥匙,有点不能置信。
“仅有的两把钥匙都在这儿了。”他曾经那样温柔地对她说。
此刻,这枚亮黄的不知是原装还是配制的钥匙在微光下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她感到手更凉了,手一松,钥匙掉落到大理石地面上,清脆刺耳的响声令人心碎,震落了她眼里两行清泪……
幽暗中,一双惊惧的眼睛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