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火车是城镇之间往来的主要交通工具,在没有地铁、高铁,飞机只是飞往远方的这片广袤草原上,人们依赖也信赖乘火车出行。
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铁轨穿越了茫茫草原,一列列绿皮火车呜呜呼啸着轰隆隆飞奔在草原的四季。
去年夏天,与三位北京来的朋友坐汽车穿行草原时,他们忽然对不远处行驶着的一列火车产生浓厚兴趣:哇!绿皮火车啊!接下来半个多小时,他们一直在谈论火车,无比向往火车之旅:在草原上坐坐这慢火车来次旅行是种享受啊!
你的司空见惯或许正是别人的梦寐以求。坐火车对我来说如此日常。但对于坐惯了飞机、地铁、高铁的人们来说,绿皮火车,古老,怀旧,宛若一缕乡愁。
我离家异地工作十四个年头,每周五晚上回家,每周日中午离开家,每周一个来回,往返于海拉尔和满洲里之间,基本都是乘坐绿皮火车。
从海拉尔到满洲里,近两百公里的路程,乘火车基本要历时两小时十几分钟。绿皮火车已经多次提速,但是与飞机、高铁、地铁比,它依然是一种“慢行走”。有人心疼我把许多时光抛掷在路上,来来往往的旅途中我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虚度光阴。
乘车这么多年,我依然喜欢注视车窗外的风景。一次次临窗凝望,见识了呼伦贝尔草原的旷远辽阔。这一段草原离森林尚远,一路只途经三五村镇,窗外,仿佛是谁把一个镜头拉得极长——除了草原还是草原,连绵不尽的草原。可是,我从未觉得风景单调。
春天,草原的云最先从漫漫长梦中苏醒过来,它们挥洒自如地舒展着腰身,然后便活泼起来,一朵朵、一团团、一片片,在浩瀚天空中东奔西跑、南来北往,如果你是懂得草原的,那你该知道,草原春天最美的是那漫空流云。夏天,茵茵绿草随着一场场雨水越铺越密,等到终于织成漫向天际的绿毯,便真正当得起“天堂”的美誉了,成群的牛羊,间或还有马和骆驼,使夏日的草原灵动而有生气。秋天,天高云淡,长风浩荡,草原上的阳光尤其炽烈,虽然每一棵草都正在渐渐流失着繁茂的生命力,但层次越来越深的满眼苍黄却并不凄凉。冬天,皑皑白雪将草原覆盖成一个童话,天空湛蓝,雪野丰沃,偶尔出现在视野里的一棵树、一只鸟或者雪地里的一行脚印,能令人遐思万千。四季风景在车窗外流转变幻,坐在绿皮火车里边走边看,任有多少郁闷之气也都在旅程中吐纳一清了。
出行亦或归来,草原上的人们大多会选择乘坐火车。长途远行或许会选择卧铺或者软卧,对于短程的人们来说,如我一般,都挨挨挤挤在硬座车厢里。
我喜欢周五晚上的车厢,列车播音伴着我们出发,那是一支支歌曲,有时是经典老歌,有时是网络热歌,声音不高不低,成为车厢内的背景音乐。无数的耳朵塞着耳机,听音乐或者看电影;无数的嘴巴开开合合,吃东西、聊天或者打扑克;还有睡觉的人,也有看书的人……各种声音嗡嗡嘤嘤充斥在车厢里,无数种食物的气味混杂在车厢里,人们忙忙碌碌,人们热热闹闹,一路西行的绿皮火车从黄昏时分直至暮色苍茫便一直浸染在这琐细、稳妥的温暖里,让人感到现世安稳。
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有一种功力,能够透过她所看到的人的衣着打扮和表情动作揣测出这个人的生命脉络。我对此深以为然。当我乘着绿皮火车开始了两座城市之间的往返,曾经也学她的样子揣摩过无数人的来历与去向。
十四年,太多的陌生人与我同车而行,我的目光穿越满目陌生的面孔,靠谱或者不靠谱地揣测出无数离合悲欢的人生。
有时候,会有人在车厢里哭泣,在火车刚刚启动的时刻落下泪来,或者忽然就泪流满面。有人哭泣一会儿便收往了眼泪,有人断断续续落很久的泪。
看到更多的是旅人的平静从容。无论回家还是去远方,那由此及彼的迁徙之旅纵有依恋或不舍,却也阻挡不了前行的脚步。因为生命就是来来往往,而人们注定总要在路上。
有时候,某一节或者两节车厢会临时变成军人包厢。年轻的军人们穿着整齐的军装,背着整齐的行囊,退伍返乡或者去执行任务;有时候,会有成群结队的农民工挤满车厢,他们在冰雪消融时节到北疆小城满洲里打工,待到大地被冰雪再次沉封,他们又大包小裹地搭乘火车踏上返乡的路程。
车厢里常有蒙古族乘客,他们极少穿民族服装,却大多流畅地用蒙古语接打手机或者聊天;车厢里总有许多学生,大多是高中生或者职业技术学校的学生,偶尔也有小学生模样的牧民子女,他们在车厢里聊同学、做功课或者吃零食,为了梦想和未来,他们小小年纪便踏上了异地求学之旅。
当草原迎来每一年的旅游旺季,车厢里便会出现成群结队或者形单影只的外地观光客。他们操着各种方言,即使说普通话,也常常不经意间流淌出乡音。他们特别爱拿着相机或手机对着车窗外拍摄。额尔古纳、莫尔道嘎、根河、红花尔基……他们或许会偶尔向本地人询问点什么,但因为已经做足了功课,所以,常常在理论上比本地人知道得更多。
我从前日日更新博客,无数灵感便产生于搭乘绿皮火车的旅途。如今,我更多时候会在车厢里看书,可是,我会一再地停下阅读,目光被车厢内外的人与景牵绊住。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绿皮火车不动声色地载着一车一车的喜怒哀乐在草原上行进着,风景在车窗外,风景也在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