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和孩子谈到简洁是种美德。做题需要简洁,行文需要简洁,说话需要简洁,这一生,简洁真是不能或缺的美德。我们要想方设法长话短说、化繁为简,让简洁利落轻风般横扫我们一生的那些拖泥带水。
我崇尚简洁。写新闻或者文学作品,写完总要反复看,尽量修改到没有一句废话为止。对简洁的追求源于初中时代,是班主任将它栽种在我心中的。
班主任教我们数学。初二开始学几何后,一直被认为总是毛毛糙糙的我忽然在做题时加了数倍小心,每次做几何证明题,在我看来既像破一桩悬案又像捉一个小贼,我小心翼翼地拐弯抹角,总是先远距离包抄,再步步为营,直至彻底拿下。我越来越享受这个过程,总是尽力设想到几乎全部可能,因此,我的数学作业本用得飞快。
某天,班主任挑出我的作业本,问我:你有办法少用几步把这道题做出来吗?我埋头做了出来。她又问:还能再少用几步吗?我又做了出来。她再问:最简单能用几步做出来?我看了看,三五步便证明了出来。
她笑了,反问我:明明可以这么简单,你也明明能做到,为什么却写了大半页儿?!我心里嘀咕着:人家不是小心谨慎吗?但我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硬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说:一道题,能简单证出来,也能复杂地证出来,我认为,简单几步证出来的人,了不起!
我深受触动,大彻大悟。
后来,我的数学作业本便节省多了,写在上面的每道题都只是清清楚楚的三五步。我把对证明过程那千头万绪的念头收起来,专注于研究一道题的多种解法,有时候,班主任在前面讲一种解法,我在下面再寻找一种解法,乐此不疲,为此得到过她的表扬。
我后来做题一直追求这种简洁的风格。当了老师后也推崇简洁的题风。做了母亲后,虽从不干涉孩子学习,不过,一直向他灌输:简洁是种美德。
班主任的简洁风格绝不仅仅限于对数学题的解答。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说话、办事、处理班级事务都是这样。一位女教师,为人处事线条如此简洁,风格如此明快,充满了人格魅力。
母亲也在这所学校里。作为同事,她非常欣赏我的班主任,多次告诉我,能遇到这样的老师非常难得,是福气,是运气。
班主任的许多教诲至今记得。
比如,女孩子一定要大气。她曾经反复这么要求我们。班上的女生挨挨挤挤一大群,彼此间有时难免发生点斤斤计较的事,若被班主任耳闻,必要“斩草除根”。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学生气量短小,她认为,女孩子必得超越了自身的狭隘才能洒脱地经营自己的人生。
再比如,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班主任对此深信不疑,因此,她特别注重为我们构筑道德修养之梯。每周我们都开班会,坚持了三年之久。在班会上,她给我们讲张海迪,讲袁和,讲了无数励志故事,正是她的教育鼓荡起我们的青春豪情,使大家都深信真善美的力量,并因为这份深信更加努力学习,也更加热爱生活。
后来,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斤斤计较的女人,觉得女人间种种纠结拧巴和龌龊可笑之至。做教师的七年时间里,我也每周都给孩子们开班会,如今我的学生说,当年我给他们讲的那些故事给了他们无穷力量。
作家程乃珊有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老师,她的种籽播撒在今天的课堂上,她的果实却结在未来社会的许多个角落里。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深远的。一位班主任的身影有时候能够在一个学生身上拖上一生那么长。正如母亲所言,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班主任,是我的幸运。
认识班主任之前我梦想着长大后能当作家。认识了班主任,我狂热地爱上数学,高中时又做班上物理科代表,后来念的也是数学系,完全把思维转了方向。
命运百转千回,如今,我的工作还是与文字纠缠。然而,我多么感激曾经的理科基础为我开拓的思路,多么庆幸自己曾以理科生的思维度过那么多年时光。
我的成长特别疼痛,和自己挣扎了许多年。初中时正是最别扭、拧巴的时期,后来我想,班主任应该不怎么喜欢我,但她没让我看出这份不喜欢,为此我对她心存感念。再后来,我自己做了教师,才明白:一位好老师,无论学生是多么别扭、拧巴,她都会倾注满腔热爱,因为,学生对她来说,不是选择,而是命运。那一刻,我热泪盈眶。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聂秀岭老师,毕业至今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来我对她念念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