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音乐老师学唱的第一首歌是《草原情》。“我虽然不会讲蒙古语,但我深深地爱着草原……”开篇歌词就把我迷住了,仿佛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琴房墙上四壁镶着镜子,无论我扭向哪里都会看到自己的脸,音乐老师边弹琴边通过镜子观察我的表情。她是民族唱法起家,非常传统的打法,对我也是一派学院规矩。
我习惯于咿咿呀呀地哼唱通俗歌曲,《草原情》这样的歌曲我倒是懂得依照民族唱法出发,然而,唱着唱着,颓废散漫的毛病还是犯了,往往在唱得美滋滋很恍惚的时刻,但闻她一记“二指禅”狠狠击在琴键上,我被吓得瞬间神清气爽。
后来,她索性扭过头直接看着我的脸不看琴键地伴奏。“我虽然不会讲蒙古语,但我深深地爱着草原,(哒哒哒)我虽然不穿着蒙古袍,可我爱喝飘香的奶茶,(哒哒哒)……”边唱心中边有节奏地打着拍子,面露微笑,感情饱满,当唱到“朋友们,朋友们,欢迎你到家作客,朋友们,朋友们,看看我那家乡的草原”音乐老师经常趁我不备一掌探向我的腹部,看我是否气运丹田,当她触到软绵绵的肚子便会很生气,所以,我也不敢偷懒,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肚子,而她的琴总是在这两句向高音开拔,我也只好一路跟上去,有时候,她会带着我把音拔得很高很高,害得我气喘吁吁。
有些我习惯于转个弯的地方,全被她捋直了。有些我认为发某个音的字,全被她告知在唱歌时发什么音才会更动听。我大彻大悟:平时的我们是多么自以为是多么自作聪明,而我们的耳朵又是多么形同虚设。我因此对电视节目中音乐评委剖析选手歌声时那头头是道的点评心服口服。隔了行,原来隔了这么一座大山。
当音乐老师最后把这首歌敲定下来,弹着琴让我唱时,我发觉并不像学的时候那么累,她笑眯眯地说:你学唱时我把调定得很高,现在正常了,你光忙乎了,都没发现吧?不过,你的嗓子应该比正常的高一点,所以,我就按着你的声音来定的调,轻松了吧?
她用一首歌规矩了我的唱歌习惯,修正了我的歌唱理念,并定下了今后学习的基调。我渐渐发现,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懂得教育学、心理学的人。
音乐老师对我最满意的就是这首歌。后来,再学歌时,唱得累了总会再弹这首歌让我进行放松调整。而我,仿佛为这一首歌耗尽了全部心血,虽然后来也学得认真,唱得卖力,然而,与《草原情》相比,总似缺少了什么,那缺失不在嗓音间,却又说不清在哪里。
后来,我因为到异乡工作被迫中断了学唱。偶尔,我还会很怀念地唱起从前的歌,可是最不肯唱的就是这一首《草原情》,我甚至也不听它,不小心迎面而来,总会有意绕过去。
我最熟悉的应该就是它了。我知道在哪里有一个坡,在哪里要转一个身,那是我熟悉的路,看得到沿途熟悉的每一盏灯,知道如何让它们渐次燃亮。可是,也清楚地知道,它哪里打着埋伏,想要如何让我跌进去,而我曾经又在哪里跌在了它那里。
大概,最知己知彼的战争或者感情都这样吧?经历了由陌生到熟悉的过程,磨合得仿佛天衣无缝了,接下来却是既审美疲劳又恨之入骨,当时当刻,刻骨铭心这回事全被忽略不计了。
在草原歌曲中,《草原情》不是最著名的,甚至有人都不知道它;它也不是最出彩的,许多人并不选它来唱;也不算是最动听的,太多的歌曲可以把它挤到角落里,不声不响。然而,对于我,它却是无法替代的一首歌,就算我不承认,也是事实。
那天,在喧嚣嘈杂的街头,跻身于人潮人海之中,当《草原情》蓦然响在耳畔,瞬间被击中,我没有泪流满面,然而,心痛得站在那里没有办法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