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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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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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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状元媒》

一位作家的生活阅历往往能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读作家叶广苓的长篇小说《状元媒》时我深切感受到,作为满族八旗世家的后代,叶广苓在成长过程中的见识与经历在她的文学创作中发挥了多么大的作用。

在读《状元媒》之前,叶广苓让我记忆深刻的一篇小说是《谁翻乐府凄凉曲》。她的京味儿小说别有韵致,既看得出作家人生阅历的丰富又感受得到那来自家族的贵族底蕴,小说读来让人荡气回肠。

这篇小说以京剧经典曲目《状元媒》为题,以“状元媒”“大登殿”“三岔口”“逍遥津”等十一部京剧戏名作为小标题架构了全篇。从形式上看,小说构思相当精巧。

家族小说我读得不算多,但对这一类小说天生好感。这部小说中的家族是满清贵族的后代,字里行间的满族文化,墨香流溢间的贵族气息,引人入胜。小说主要讲述了清朝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做媒,促成了皇室后裔父亲金瑞祓和平民母亲陈美珍的婚姻,由此叙述了金家大宅门的家族故事。自辛亥革命写到改革开放,时间跨越百年之久。

当叶广苓一部部京味儿小说面世,人们称她为老舍之后难得一见的京派作家。尤其现在,老北京正成为走入历史烟云深处的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京味儿小说越来越少见,而作家能够结结实实地把故事编织得这么好,就更加难得。因此,近年来,叶广苓的文学创作特别引人注目。她把京城往事讲述得真好!这篇小说比她之前创作的京味小说视野更开阔、内容更丰厚,不仅讲述了金家父母一辈及十四个子女的命运,还将视角拓展到“南营房”,关注到平民百姓的命运。

七舅爷、老五、张安达、莫姜,这是小说中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几个人物。尤其是张安达。这位本名张文顺的太监十三岁进宫,最初做洒扫庭院的粗使太监,因为聪明伶俐,长相标致,被敬懿皇贵太妃要到跟前当差,老太妃把看太监演唱载歌载舞的剧目当成唯消遣,常看一出《小放牛》,张文顺在其中演牧童,秀气灵动且会吹笛子,令大家看得如醉如痴。

张安达走出宫禁后,慢慢与“我”家多了走动,后来,他置下房产,娶了个带着女儿的寡妇,虽是名义夫妻,日子却很安稳。这位为人谦恭、礼数周全、特别会看眼色儿的太监活得自尊自重。后来媳妇死了,他也渐渐老了,便和女儿姑爷一起过,这时他展现了自己的另一面——孤古乖怪,真是一种别路心态。

“谦恭的张安达不是永远谦恭的,在女儿面前,他显尽了做‘老家儿’的派头。”“在家里,‘太上皇’张安达不是个好说话、好伺候的主儿。”再后来,他不愿给女儿和姑爷添麻烦,便住进了敬老院,七、八年后,再出现在金家人面前的张安达已经老态龙钟——太监原来这般不禁老!

“我”扶着他时闻到他身上难闻的气味儿,历来自尊自爱的张安达心里自是万分难堪,他在听了“我”的安慰后,叹道:没法子,到老了,尿就管不住了,这是我们这些人的通病。当初,张安达的师傅老年时也面临这样的困境,他每半个月去帮着拆回棉裤,送点吃的,到自己老了,这样的处境让他无奈,为了不招人讨厌,他搬到敬老院前院门房……

他这次出现在金家,是看望“我”的老姐夫的,他一生感念老姐夫曾经的帮助。老姐夫和金家女儿离婚后依然孤单住在金家,张安达和老姐夫向来惺惺相惜,临走,他给老姐夫留了个手巾包,后来人们得知,那是他一生积蓄剩余的一半,另一半给了那个受他折磨却无怨无悔的闺女。张安达此次到金家,依旗人传统规矩,那叫“辞路”,大年初一,他溘然长逝,这个心里苦了一辈子、一生都活在隐私里的太监“全须全尾儿”地走了。

小说读完数日,我的心依然被张安达的命运牵动。人的一生都要从繁茂走向凋敝,文中苍凉远去的背影绝非张安达一人,但这位太监悲剧的一生尤其让人叹息。

家族小说特别耐读的一个原因是,它往往能够脉络特别清晰地展现人物命运。这部小说所塑造的人物命运大都满含悲凉之气。作家平静地叙述,丝丝入扣,娓娓道来,配之以诙谐而略带调侃的语言风格,更添一份难言的酸楚。

文中人物众多,无论着墨多少,每个人物都被赋予了自己的性格,人物形象相当饱满,由此足见作家的笔力深厚。我认为,在这部小说中,作家成功地塑造了百年间北京的众生相,并通过他们展示了时代的风云际会,历史的沧桑,社会的变迁。配之以独具匠心的布局谋篇,流畅典雅的运笔行文,以及老北京的风土人情,以及北京百姓的价值观念,以及小说里提及的百年北京城这个家族里种种“老理儿”,以及建筑、烹调、历史、宗教、中医、书画古玩等等,令人读着兴味盎然,回味无穷。

近年阅读,我常常思考一个问题:作家要不要有点史学观?中国自古是文史不分家的,但如今有历史责任感的作家却也并不多。《状元媒》既是在讲述一个家族的故事,更是在记录一段历史,她让人真切地看到,苍凉之于历史,那漂泊、顽强却又孤独的存在。叶广苓潜心家族小说创作本身就是对曾经过往的一份追忆,她给未来、给世界留了一笔宝贵财富。

贾平凹在一篇评论张爱玲的文章中说过:古今中外的一些大作家,有的人的作品读得多了,可以探出其思维规律,循法可学,有的则不能,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在读《状元媒》时,我想到这段话。据说,叶广苓是在48岁才开始创作家族小说的,却异军突起,独树一帜,最重要的是,她的作品只可欣赏,无法复制。

一出《状元媒》,开启了我新年的阅读之旅,这是个古典、怀旧又有些特别的开始,在这早春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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