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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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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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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事白水

提起白水,就不能不想起一个秋天的午后,那个午后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我本打算在家写稿子,刚起了头又改了主意,决定到办公室去。

刚在办公桌边坐定,白水便进来了,他转了几个圈儿后告诉我,他决定离职了。

我一下跳起来。毫不夸张,我迅速由原来坐着变成跳到一边站着,连问他好几个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为了保证他离职机率极大的妻子不离职,根据单位当时规定,夫妻二人有一方离职,则另一方不必离职。我要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他让我看了刚写完的离职申请,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或者在本地找点儿活儿,或者到H市——他读大学的城市谋生,实在不行就扛大个儿……

说笑一会儿他便去找总编签字了,我坐了一会儿,收拾东西准备还是回家写稿。

走出办公楼,走在寂静的马路上,走在徐徐吹来的秋风中,我的心情非常复杂。

离职能使人有更多机会去择业、去闯荡,其中也不乏成功者,在报纸上、电视中再就业成功人士时常露脸,透过他们,我们其实早就对自己对未来对人生有了不安分有了新憧憬。我们一直都坚信还有一个更适合自己发挥才干的天地,只是许多年来思维定势束缚了手脚,所以,总是我们的思想在飞,而我们不被逼到份上,就寸步难行,离职仿佛就是谁推了你一把,于是,你可以大步流星了……

我边走边想起,几年来,盛夏的全民体育运动会上,骄阳之下,白水扛着照相机跑全场,总是被晒得全身冒油,每年都会为此皮肤暴裂。我又想起,许多次,白水和年长的同事穿上工作服和雨靴雨衣冲到一线,风里雨里,井上井下……一路走着,我想起他为同事所称道的许多事情。

第二天,全单位都知道白水离职的消息了,许多人聚到他办公室里聊天,我独自坐在与他一墙之隔的自己办公室里听着他们聊天。

人们散了后,白水开始收拾东西,一会儿,他举着一朵月季花进来了,说送给我。单位里一向是男记者养花女记者赏花,白水他们办公室两位男士,却总是花繁枝茂,我偶尔去观望一下。这盆月季最初开的一朵花很娇丽,是玫瑰粉的,记得那时我跟白水要一枚花瓣,他很是舍不得,直等得花瓣自己凋落了才叫我去拾捡,现在这一支,才刚刚绽开,居然被他毫不吝惜地剪了下来。

白水离职后到首都打了段日子的工,后来到M市去了,工作换了几种,从经济效益看,比他原来在单位要好些,因为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至于他心情怎样,在忙些什么,是否更充实更有乐趣,就不知道了。

白水送我的那朵月季花被我夹在笔记本里,那曾经馥郁的香气至今依稀可辨,只是,这朵花像是开得太过努力,太过匆忙,又没有享受到足够养份,所以,颜色有点尴尬,说黄不黄说粉不粉,仿佛一段半青不熟的人生岁月。

在单位,白水算是我朋友。我刚调到报社不久,白水便来与我认同学,原来我们高中时代曾是同届不同班的同学,于是共同话题便产生了,聊往事、聊现实、聊未来,只要没有采访任务,每天上午他都会到我办公室里聊一阵儿,有时他路过我办公室,见我对着墙壁发呆,就会走进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匆匆晃一晃,也不管我醒没醒过来,便匆匆走了,那感觉仿佛我们真是坐在同一间教室的同学。

我们都喜欢宋词和《红楼梦》,除此之外我们许多喜好都不一样。比如看待字体,他喜欢隶书,说那是古香古色极其典雅的一种字体,而我喜欢行楷,原因很简单——潇洒。

我们在一起不说人是非,不议人短长,交谈平实但不泛泛,看似不深入其实也有回味,这种交往平平淡淡。白水离职后,我居然极少想到他,在一起时能够沟通,不在一起也没有牵挂,我想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这样子吧。

骨子里白水是极有主意的人。比如他不擅长饮酒也对此无过多兴趣,因此,许多酒场,按他的话说——能躲就躲,能跑就跑。至于其他一些娱乐活动,他也都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极少勉强自己去敷衍去附和。

白水曾一再鼓励我报自考学个后期本科,他自己已经是本科毕业,居然也选了经济管理学起来。可我这人天生懒散,从来对需要背诵的学科最不感兴趣,觉得那是愚蠢之极既磨损精力又浪费气力的事情。白水离职后,我居然开始学起自考来了,不知他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只是,我一捧起书看不上两行便走神儿,一开始背诵就打嗑睡,可看起“闲”书或写起东西来却马上精神起来。正如从前我对他感慨:我们的人生,一旦错了关键的那么一步或者几步,以后就会一路错下去,回不了头了。我已经错过求学机缘,再难补上那一课了,顶多混个半生不熟。我从前经常这样抒发自己的奇谈怪论,白水不搭茬,总是宽容地笑着。我想,现在我一肚子感慨如果告诉他,他肯定也会那样笑着,宽容而厚道。

白水是个很认真的人,一丝不苟、端端正正。表现在工作中,说得好听点那叫执著,如果不这么说,就是太过倔强。有一阵子,作为总编室副主任他每天负责报纸清样,据说他常常为了临时改版、换稿甚至调一种底纹花边换一种字体字号而与别人有分歧有争执,他怪人家为什么不点到即可迅速明了他的意图,人家嫌他死凿嫌他事儿多。有时他会拿着我的文章原稿指着某个词说,这个词词典里没有。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我马上更换一个词,但心里很不以为然,嫌他用词太过保守,其实我自问一向是字斟句酌的,但如果与他分辩,好像挺不服气似的,所以我统统忍了。

有一天,我不在,他看到我稿子里一个词“感性”,很不受用,情不自禁把这句话读了两遍,读完大发感慨:这是写的什么呀?还感性?这是什么话呀?!第二天一早这话便经别人之口传到我耳朵里,我心想:你也太保守了,肯定又在字典中没找到依据吧?许多年前徐志摩就爱用这个词。但我什么也没说。见到白水继续与他谈笑风生,他不提我也不问,当报纸印出来后,我发现“感性”一词他到底没有改动,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想想,白水认真到鸡蛋里找骨头的劲头,真使我们报纸获益不浅,也使我们深受教育。有一天,印出的“教育刊”的一个标题居然是“我的老爷”,我拿着报纸去找白水,因为我看版时还是“我的姥爷”呢。白水很得意,拿着字典让我翻,一翻吓一跳,这个字原来我写了多少年错了多少年,教了多少回错了多少回,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的确错了。这个字不仅教育了我,也教育了许多人。

如今,当我们回忆起白水从前种种倔强的事情都当成趣事讲,在欢笑中觉出他的可亲可敬。

冬天时候,一个早晨,我走进办公室,他们问我有没有耳朵发热,因为白水刚刚来了,还念叨我呢,我坐了一会儿,白水又进来了,我们聊了三两句,他便要走了,大家说他是为了看我一眼在这里蹉跎了一个早晨。这当然只是玩笑,可我还是觉得很温暖。一种淡淡的温暖,仿佛冬日隔了薄云淡雾的太阳散发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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