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黄西蒙的头像

黄西蒙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2/28
分享

刘禹锡:“乐天派”的奋进人生

刘禹锡:“乐天派”的奋进人生

文/黄西蒙

刘禹锡与柳宗元堪称中唐诗人的“双子星”,两人有着相似的仕途轨迹,也有着共同的报国壮志,却因为性格差异,中年之后,境遇大为不同。他们作为“二王八司马”的成员,数十年如一日地属于朝政里的失意者,都有着长期被贬谪的经历。但是,柳宗元被贬官后,抑郁寡欢,愁闷难解,身体也出了问题,在47岁那年就撒手人寰了。而刘禹锡心态比较乐观,历尽坎坷却能保持强悍的生命力,一直活到了71岁。

很多人提起唐朝最乐观的诗人,或许会想起贺知章。贺知章确实比那些经常慨叹“文章憎命达”的文人更阳光,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也是罕见的幸运儿。他的求学和从政经历可谓一帆风顺,年轻时高中状元,到老也一直顺遂,基本上没遇上过大的挫折,连后来以旷达而著称苏东坡都被贬官过,他竟然幸运地没有贬谪经历。而且,他还是李白的伯乐,唐肃宗李亨的老师,在文坛和政坛都有很广泛的人脉。他爱喝酒,爱谈笑风生,自由潇洒,幸福乐观,更加幸运的是,贺知章的生命轨迹与唐朝最繁盛的历史阶段大体吻合,可谓难得的人生造就难得的性格,美好性格又促成了美好人生。

刘禹锡可没这么幸运。除了在21岁就高中进士,算是他难得的“高光时刻”外,他在多数人生阶段都不算顺利。但刘禹锡频频显出的乐观心态,却是连贺知章恐怕都难及的精神高度。可以说,刘禹锡“乐天派”的奋进人生,在唐朝文人里算是独一份。

刘禹锡也曾有着高远的政治理想。805年,太子李诵继承皇位,是为唐顺宗。李诵重用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开启了永贞革新,企图削弱宦官和割据藩镇的势力。但是,李诵身体不好,仅仅在位180多天,就“内禅”皇位了,没过多久就驾崩了,这场短暂的革新也因此戛然而止。继任者是唐宪宗李纯,他不喜欢刘禹锡等人,将包括他在内的永贞革新的班底成员都赶出了权力中心。刘禹锡与柳宗元,一个被贬为朗州司马,流落到今天的湖南常德,另一个则贬为永州司马,去了今天的湖南永州。

在当时,这两个地方都远离中原,生存条件很差,还有很多蛮荒之地。刘禹锡虽然有些落寞,但并没有一蹶不振,他一直没觉得自己的施政理念有什么错误,也能清醒地看到,他们被贬谪纯粹属于朝廷政争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旧臣很难被新君接纳,要怪也只能怪唐顺宗寿命太短。但在古代传统观念里,大臣是没有抱怨皇帝的资格的,不论发生了什么,也只能认命。或许正是这种乐天知命的心态,反而让刘禹锡在困境里也能看得开。

刘禹锡也知道,福祸往往是一体两面的,可以随时转化,不必为眼前一时的挫败而沮丧,应该静静等待转机,为将来的变化而做好准备。他在贬谪期间,也与很多文人一样,寄情于山水之间,看到民间百姓的欢乐,他的内心也更加充盈了。期间,他写下了脍炙人口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看似是在写男女情爱,却有一番明快的基调。或许,刘禹锡在创作之时,内心已是豁达的状态,他不太想去纠结那些目前曾经失去的东西,也不去想暂时还没得到的东西,平静地享受当下的状态,让自己保持一个乐观的姿态,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在贬官时期,刘禹锡还是官,只是没有在京城那么“体面”罢了。刘禹锡做官并非为了虚名,而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事,他渐渐发现,在朗州照样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不论是劝课农桑,还是教化百姓,都是在给国家做贡献。因此,他更不会抱怨了,毕竟,在基层踏实苦干,也不算虚度光阴。

刘禹锡从来不介意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否尽如人意,哪怕身处一间陋室,也能安贫乐道。千古名篇《陋室铭》,反映的就是他这样一种心态:“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尽管有学者认为,《陋室铭》未必是刘禹锡所作,他在贬官期间也不可能住在简陋的小屋里。但“陋室”未必是现实中存在的房屋,可能只是刘禹锡寄托思考的一个虚拟场所,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心灵的虚构之地还是真实存在的秘境,并不是很重要。刘禹锡能够安然地住在“陋室”里,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一时的名利得失,只要精神富足,就不怕外界的风吹雨打。

虽然在人生之路上难免会遭遇坎坷,但身处困境,能够想得开,熬得住,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刘禹锡在诗中呈现的生活态度,有时像是在安慰同道之人,又是又像是在自表心意。《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有言:“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在被贬谪的时光里,没有人不期待能得到君主的赏识,能尽快回到京城。但如果一时无法如愿,难道就要不断沉沦下去吗?刘禹锡很坚定地说了“不”,并告诉世人,朽烂的老树也有焕发生机之时,怀才不遇的忠臣也能迎来事业的春天。如其《秋词二首》所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经过漫长的等待,在元和十年(815年),朝廷终于想起来被弃用已久的刘禹锡了,便召他回京。刘禹锡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会万般努力;只要道路没有断绝,就会竭力前行。他意识到,自己一旦被复用,就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之前挤压很久的政治热情也能发挥出来了。

刘禹锡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京城风光,畅想着未来的宏图愿景,不禁得意起来,便写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这首诗前半段倒没什么,后半段确实有些得意过度了,还有点嘲讽的意味:怎么样?我刘禹锡又回来了,而且我不在京城的时候,我的影响力还在,其他人还得看我当年留下的政绩……如此“小性子”,虽显文人本色,却在政治上是大忌。刘禹锡如此高调的做派,惹怒了一些政敌,有人向皇帝进谗言,要求重罚刘禹锡。

根据唐人孟棨在诗论著作《本事诗》中记载,“其诗一出,传于都下。有素嫉其名者,白于执政,又诬其有怨愤。他日见时宰,与坐,慰问甚厚。既辞,即曰:‘近者新诗,未免为累,奈何?’不数日,出为连州刺史。”果然,刘禹锡又被贬官了,这一次,他本来被贬为播州刺史,要去今天的贵州山区,后来经人说清,改成连州刺史,去如今的广东清远一带。当时,岭南多瘴气,不比贵州山区的条件好多少,如此遥远的贬谪,可谓凶多吉少。刘禹锡虽然有些不满,但很快也调整了心态,顺从命运的安排了。

刘禹锡应该是非常热爱生活的,对于民间的各种趣事、乐事也一直很有“参与感”,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在刘禹锡的诗文中,有不少咏物、咏史和写人间故事的作品。比如写老鹰的《白鹰》:“毛羽斒斓白纻裁,马前擎出不惊猜。轻抛一点入云去,喝杀三声掠地来。绿玉觜攒鸡脑破,玄金爪擘兔心开。都缘解搦生灵物,所以人人道俊哉。”也有写秋天的《秋声赋》:“骥伏枥而已老,鹰在韝而有情。聆朔风而心动,盼天籁而神惊。力将痑兮足受绁,犹奋迅于秋声。”还有写老百姓结婚趣事的《抛球乐词》:“五彩绣团圆,登君玳瑁筵。最宜红烛下,偏称落花前。上客如先起,应须赠一船。春早见花枝,朝朝恨发迟。及看花落后,却忆未开时。幸有抛球乐,一杯君莫辞。”当然,还有在历史面前,能够保持冷静与肃穆感的《金陵五题: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以及更加脍炙人口的《金陵五题: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当从后世的角度阅读这些诗文时,不难想象,一个充满智慧思考的读书人,在面对世事苍凉时,要保持与外界、与自我的彻底和解,并不是容易的事。

自古以来,很多读书人都会因为困难而变得思想深刻、文笔老辣,但终其一生,也只能在纠结与苦闷之间徘徊,很难做到真正的通达。要想人生通达,不仅需要彻底醒悟,更需要内心的平静——刘禹锡似乎并不费力地就实现了这一点,几乎看不到他的纠结或者郁闷。或许,在他心中,始终有着外界无法抹去的自信,以及近乎天生的乐观。刘禹锡不仅让自己的生命变得通透、豁达,也在史册上留下了一位难得的乐观诗人的形象。

在无数后辈读书人的生命体验中,能够在某个瞬间与刘禹锡的诗文相逢,未尝也不是一件幸事。起码这让我们看到,知识分子并不一定要在苦闷中才能实现人生价值,保持审慎的乐观,或许终会迎来希望之光。

(本文首发于“黄西蒙物语”微信公号2023年10月11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