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金字塔形状的刺,披挂满了枝干,让攀爬的人望而生畏;枝丫双侧蔓生,一树叶子摇曳着翠绿,随着时令交替着墨绿;花朵次第开放,香气清幽,惹来蜂蝶翻飞……
这就是留在我孩提时代家乡的野生枸杞树。但,唯有这种花香,成为我记忆里最为深刻的香。
在我有幸上初中的那一年,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被一次次打倒后,刚刚复出的邓小平开始主政之际,为了让莘莘学子们有书读,逐步开始了“复课闹革命”的那当口。那会儿,还是“公社化”的大集体时期,在那广袤农村中的农民,依然还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过着那种“凭汗水,挣工分,月记账,年分红”的苦日子。
当年,老母亲就是每天如此辛勤地劳作着,被扁担压肿了双肩,衣服能够拧盐巴,吃的尽是那些地瓜稀粥。这些用苦累和汗水挣来的工分,累积到十个工日,仅仅才值7分钱人民币。为了能够供我到县城中学读书,每天那餐午饭五分钱代蒸费、两分钱的菜汤费,母亲常常是在我清晨要出门上学时,才从一个用废布边角料千针万线缝制而成的布兜里抠了好几回,塞到我手里的。就是这总共加起来才7分钱人民币的花销,母亲时常也是拮据异常。
看到母亲如此的艰辛,好几次,我都想退学回家,帮衬着家里挣几个工分,以此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但是,话到嘴边,不知咋的,我就是没有说出口。因为,窥探到我心思的母亲,在有意或者无意之中,总是向我念叨:你二哥已经辍学外出打工了,咱家里现在就出你这名“学生仔”,你可要给我用功读书,别的就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就是“卖火烀”也会让你读书的。
所谓“火烀”,就是那种农家人灶膛里的灰烬;而“卖火烀”,说的就是将灶膛里的灰烬,卖掉,换来些小钱。而这句,“卖火烀,供仔读书”,就是相当于“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之意的地道闽南方言。母亲,一位大字不识的农家人,可是“读书重要”那朴素的道理,竟然如此毅然决然。说明,在母亲的潜意识里,那种“读书识字,才有出息”的中华民族传统朴素之道理,已经深入骨髓。
穷则思变,劳碌为子。勤劳的母亲,几乎每天都会趁着中午歇工期间,就往满是原始树林的后山跑,采挖或者采摘那些大叶青、白花蛇舌草、仓子、麦冬等野生的中药材,清洗晾晒干之后,拿到集市上换些钱,既可贴补家用更是为了给我筹措读书费用。
一个夏天的星期天中午,我偷偷地尾随着操着竹竿、扛着竹梯子、背着竹篓子出门的母亲,只见她约了堂姐,两个人一样的打扮,就往后山丘那处满是荆棘遍布毒蛇出没的灌木丛里去。她俩先把梯子搭在枸杞树干上,然后操起竹竿轻轻敲打那些挂满红果子的树丫;竹竿过处,枸杞果实纷纷扬扬、滴滴答答地掉落下来,仿佛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一阵红雨般,煞是好看;地面上,顿时也斑斑点点,像是铺上了一块红毯子……
当我看得入神之时,只听得“哎呀”一声,母亲光顾着专注树上哪个枝丫有枸杞果实,没料到脚底下一踩空,从半人多高的一道山丘上滚落了下来。堂姐急忙跑下来,看看母亲摔得怎么样。只见母亲费劲地爬起来,向堂姐摇摇手说,“没事,只是脚扭了。”“伯母,还说没事呢,脚都红肿起来,您歇着我来吧。”堂姐把母亲扶起来道。见此情景,我吓得捂着嘴,不敢喊出声来,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只见母亲靠着竹竿的支撑,艰难地挪移着身子,不知道采了些什么野草,随意放在嘴上嚼烂,敷在脚踝处,又继续一个一个地捡起那些掉落在地里的枸杞子,还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不捡起来多可惜啊,还可以多买几个钱,孩子读书时,就可以少遭些罪……母亲如此的一言一行,使我原本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像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双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因为,在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着母亲摔下来时,那被荆棘刮破的衣服和被树木刺破双腿的一道道血痕!原来,我每天上学读书的七分钱,就是母亲如此辛苦挣来的。
枸杞花无语,香飘沁心脾。天底下的母亲,就像枸杞花开一样,它的香并非为了自我而香,香的一切努力与付出,全都是一个目标指向:孕育那些“子”的成熟。我想,母爱之所以伟大与无私,就在于她们对儿女们都有一种甘愿付出并不图回报的情结。这种情结,应该是世界上最为纯洁的母爱之情。
每当我想起当年母亲摘枸杞子摔倒时的那些情景,唐代诗人孟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就在我的心头时刻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