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苑语

那绿色戎装的是南洋杉，亭亭玉立的是一点红，霸气侧漏的是铁树，小家碧玉的是菊花……于是乎，庭院中四季流芳，一片翠绿，尽如氧吧；不仅让人赏心悦目，还让那蝶儿翻飞，蜜蜂来朝，鸟雀争鸣。小院，真得不得不令人赞美。

为此，每日，于匆匆上班之前与下班之后，我总爱光顾小院一番，与这些视觉盛宴，彼此之间进行灵魂对话，默默说上一些花间苑语。那真如是“弄花香满衣”之快意一桩。

隔着物种天壤之别，也能说上“话”？有人说，那不是无聊者尽做无聊之事吗？但我却不以为然，依然故我。

（一）

我家院落，咱老家闽南人也称天井，其实不大，仅为几个平方米而已，比起那些阔绰人家的庭院，堪比小巫。尽管如是，我可是敝帚自珍，特别爱惜。

当年，有幸在县城谋的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皮，盖起属于自我享用的房屋一座，那是真得不容易。起屋的当年，母亲在世，她老人家可是“一日三觐见”，一趟不拉。尤其这小院子，老母亲总是叮嘱：能留大一点么？光线充足，通风也好；可以多种些花草，不仅可以满庭芬芳，还养目，养心，还养神呢。

老人家的话，在理。我们尽量满足母亲的愿望，尽可能腾出空间来。妻子也向我直吹“耳边风”，撺掇我应该听“老人言”。看来，这两位“半边天”的话，都蕴含着绿化优化美化人居环境的生态哲理，就下定决心把天井“扩大化”。

尽管留足小院的空间，但毕竟还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尽显局促；因而只能种植那些盆栽的花卉，以及占据地盘小的绿色植物。比如茉莉、菊花、杜鹃、虎尾兰等一些草本；还有那些可以攀爬于墙头炮仗花、紫藤、爬山虎等藤本；而像石榴、南洋杉、樱花等占地方的木本，只能是尽量少些。但，尽管如此的微缩景致，庭院依然是四季常绿，花香飘逸，风韵满满。

客人来家，一推开窗户，户外绿色盎然，也是一片风景。那涌进来的被称作“空气维他命”的负氧离子，就是那清新空气的“缔造者”和浑浊气体的“终结者”。因而，来客闻得芬芳、觅得果味、探得清香，也觉得心旷神怡，待客之道，显得至诚至真，也显示出居家温馨味道。

闲散无事，松松花盆泥土，浇浇花，剪剪枝，看看叶，擦落叶片蚜虫，打理庭院草木，等于放松身心，尽如舒筋活络，比起海侃胡谈，无所事事，快意多了。闲暇时光，静观蜜蜂、蝴蝶、蜻蜓生灵们，时时光顾，曼妙其中；而那些个飞舞其中的精灵们，与那些草木来一番柔情蜜意的亲密接触，诉说它们彼此之间能够意会言语；有时，还会传来几声嗡嗡嘤嘤，叽叽喳喳之天籁之音，好像这小院的花花草草，累累果实，幽幽静静，全都属于它们似的。

如此物尽和谐之大观，实在是物物共处的惬意与舒畅，是掬绿香在手的闲情与逸致，是时光不语的入诗与入画……不是么？

昨日立秋，一场赶趟的透雨，来去干脆豪爽；将那些被绿叶吸附的尘埃，冲刷的纤尘不染，那些个嫩绿、翠绿、墨绿，依次叠加的绿叶，犹如被那风儿一吹，就会流出那油油的绿意来；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将那庭院衬托着越发高光，越发生机勃发，越发靓丽多姿；使我不禁萌发出“庭院生绿植，蔽舍常清香”之飘飘然来。

于是，不管春光莅临、炎夏未央、秋风飒飒、寒冬凛凛，我家小小庭院总是最得宠之处所，无论自家的大人小孩，还是前来做客的宾朋，抑或是时常光顾的翔飞精灵。

在庭院里这些林林总总的植物中，最与我对味的还是那棵南洋杉。不只是因为它无论春花秋叶，还是寒暑易节，它都尽披一身绿色戎装，而是它不渴求肥沃、但求滴水就活的低层次生存本领以及一直静默的姿态。因为它，宛如我这一代人那样，有着极强的野生秉性，尽管迁移至舒适之所，依然墨守着留存于躯体里的传统，传承着不为环境优渥而至生性退化的良好基因。

从我家的小院，有人观赏到生机勃勃，有人聆听到天籁之音，有人品味出绿肥红瘦；而我呢，分明探看到一份恬静与平安。你觉得呢？

（二）

禅语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人与草木一生与共处，就有了禅心。陶渊明寄情田园山水间，悟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人生归宿感悟；唐朝诗圣杜甫，在成都暂时有了栖身草堂，竟然就浣花溪旁之春花，作诗七首，成为“世上无双”之佳作；李清照重阳节于黄昏后东篱把酒，却生发出“人比黄花瘦”之天语……可见，人与草木相处，之所以产生出名篇、名章、名句、名言，无疑是这些生灵入得了名家的慧眼，启迪了他们的思维，于是情由景生，文思喷涌，佳句脱口，信手拈来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词章。

我家小庭院，并无名木名花，尽然那些易种快活的品种当家。虽然对我这种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只有“大数据”才能识别的芸芸众生一员来说，便也就无法产生出啥篇章来，更别说上得了诸如能够致使“洛阳纸贵”“千金难买”“字字珠玑”之巨制鸿篇。但尽管如此，这些普通之草木，依然令我禅悟。双双蝴蝶停落花丛，我便遐思为《庄周梦蝶》之意蕴；一只蜻蜓飞来，在我的眼前仿佛展示出人生曼妙之情景；甚至是夜晚环绕闪烁于绿叶间的萤火虫，在我的脑海中，也能幻化出长空之星云感悟。总之，人在花草丛中，就有了灵性，就会生发出一种异样的思虑与思考，并且曼妙无比地沉浮于心中。此乃幻觉乎，遐思者，禅悟曰？我至今无解。

有友人提议道，在庭院中，摆放一个迷你型的山水庭院作品，可以增添其的灵动与禅气；夏夜在此处品茶看书与凝神冥想，更可以在呼吸吐纳之间沉淀自我，获得内在的能量。尽管他说得神乎其神，但我还是觉得别去搬弄“造假”，自然就好。

草木养心，以生命见证生命，以生命影响生命。植物，不仅仅可观，也可嗅、可触、可听、可感，也可思。草木有情，生长在时光的流转之中，按照各自生长机理，丝丝缕缕地缓生；但这缓慢里蕴含着生命的哲学——那是潜隐其中元素久久为功的之力量，温柔而澎湃的生机，纯粹而坦荡的美。静看花朵绽放花瓣，静赏草木舒展枝叶，静观春花秋叶四季流转，让人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感动，心中渐渐盈满欣喜，像是春天里一点点涨满的温柔的湖水。微来春，树吐翠；撞到夏，花艳艳；遇见秋，叶泛黄；倏入冬，数枝梅。那是光阴赐予的生命轮回，难以逆转，也无法逆转。花木如此，世间万物亦如是。不然哪来“万里悲秋常作客”之慨叹，何以彰显“春风又绿江南岸”之盎然！

向死而生，是生命哲学；死而复生，是生命轮回。我见证过一株竟然有“还魂”本领的石榴。那是原来老母亲在世时作为预示“多子多福”而亲手栽种的盆景石榴；不知咋地，去年夏日的一天我们发现这株原本长势旺盛的石榴，竟然叶子从发蔫；不足一个月，石榴便从枯萎直至叶子落净，显示出生命走到尽头之象。妻子不信，我也难以置信。因为石榴，是一种极易生存的植物啊，缘何无端枯萎？坚决不信的妻子，赶忙将原来的花盆敲掉，看看里头的根系是否还有生机，不知是我们无知，还是石榴有意“潜伏”，翻遍那些根系，总不见根须留存一丝丝的生命迹象。特意找来新的泥土，将其移种到另一个宽敞些花盆之中，再把石榴枝头上的枯枝剪掉，留其主干及其与些许侧枝，并刻刻关注时时关乎。不承想，翌年立夏，石榴竟然再度绿染枝头，重返人间！

猛然间，我想起当年曾经周身血液，从左手导管被机械泵出，再经导管注入右手，如此体外循环四次；当时的我，静静地躺在那个座椅上，默默地看着自己涓涓血液，在细小的塑料导管里缓慢流淌，由此及彼，再回流到心脏。那时刻，那晶莹的“爱之梦”“生之机”“活之志”等一干万念，在我的心中涌动升腾，幻化出一股“度己度人”之无穷“意识流”。闽南有句俗话说“青露随人运”。这株石榴，想必也有如此念想，于是乎便再度“反魂”，重现活力。此为量子纠缠？知否知否，可谓生命守候。

周易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由此构成了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世界大象如此，庭院小象也然。爱护绿植，便是观护生命，便有生机，福报遂至。多做“尚待”之事，你便快乐一生。

（三）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

由彼家小庭院及至娑婆众生的大世界，境遇若同；虽然是仅仅形而学之而已，只不过是微缩而拘泥于盆中与广大而野趣天成之相对而然。

我曾经游历过故宫皇家林园，参观过苏州富家园林，欣赏过黄山林海，拜谒过南海佛家胜景；那些个巧夺天工的人为景观，相对于那些浑然天成的自然风光，应该说，缺少了暴风骤雨以及电闪雷鸣等极端天气的肆虐，因而也就显得柔美与温顺，而那些常态化接纳大自然气候无数次“伺候”的林木花卉，更有了一种处之泰然的坚韧与坚强。我想，所处的境遇不同，决定了这些野生树木花卉内在生存基因的适应性与强大性。由花木之于人道，应该也有可类比之处。

古人言“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讲的就是天地间之大道，与相互的倚仗与作用。大自然的花草林木，是天地精华，是人类之依存，是国运昌盛之维系。你看，世界首脑之大会，“气候变化”竟然是屡屡上的主旨话题；过度之垦殖，任性之开发，所导致的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比比皆是。我曾去过闽东宁德市蕉城区的上金贝村，那里的自然环境优美；那山，形如过八仙海，延绵千里；那林，为亚热带原始次生林，古木参天，苍藤古树纵横交错，奇花异草遍野丛生；那地方，成为人们休闲、养生、放飞身心的热门旅游打卡地，前来旅游观光的中外游客络绎不绝。这不就印证了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那样么。

去年四月，老学生送来一株日本樱花，野外移植，交代由他种植。妻子一听说是“洋货”，便来了兴趣，从花卉市场花“重金”购买了一个大大的陶土花盆，一经栽种，那株“东洋来客”还是有点“水土不服”，可是不到半个月，竟然旺旺然，蓬蓬长，枝叶繁茂；入冬不到十五天，落叶枝丫上头，粉红色的花蕊，串串悬挂，虽然还是娇娇羞羞，抖抖搜搜的，但却为冬令里的庭院，增添了几分靓丽之色彩。使我不禁觉得，大自然花木之包容性、适应性、融合性功能，是何其的微妙。我曾经见过友人家一株从野外采挖回来的榕树。他说，这株榕树，野性。问其就里，他说，因局促于盆中缘故，它那些个根系在不到四五天，竟由盆底的透气孔溜了出来，直接渗入地里。野性天然，这是生来之举，不然何来“天地精华”之说呢？看看《庄子·人间世篇》中，所阐述的“栎树无用论”中，而解读出来的生态自然观，我们就会醒悟，原来对自然生态认识的浅薄与无知。

我家小庭院，那些个寻常花木，仅仅是作为打开自个儿感官，仔细体察植物的世界，通过植物的变化感受四季的变迁，进而接受自然的能量熏陶。这庭院，这花木，仅仅是个体空间的“私人订制”，可以尽你享受，任你思想遨游；是一个家庭的共享场所，有欢颜笑语，也有落叶簌簌。不是吗？“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夏条绿已密，朱萼缀明鲜”“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古代诗人这些春夏秋冬景致吟咏的诗句，除了表达出诗人情感流露，也透露着对大自然莫测变化的一番感叹与致敬。

心若含香，一生芬芳；春和景明，功德无量。小院有深念，庭中能慧慈。小庭院虽然个体，但也蕴含着大自然共性。我们敬重大自然，爱惜林木花卉，当然也包括在改善我们自己的人居环境之中。大家共同致力吧，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为了我们美好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