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学军
太阳已经下河,月亮仍在朝晖中悬挂在对面燕儿岩头顶的山崖上,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微笑着依依向世界惜别,渐渐隐没而去。它驱逐昨夜的黑暗,照亮无尽的沉睡河山,以慧光横扫环宇的壮阔义举已深埋在人们的记忆中,或者已被忘记。日月毕竟不能同辉,最多算是新旧交替。
周边的山花已经谢尽,已变成了葱郁娇嫩的绿叶。碧山叠嶂,高连天际,微风过后,山上星星点点的白色树冠依稀可见,母亲说那是正在盛开的石枣花。走近一看,花瓣如重叠的白云错落有致,如同浓缩了昨晚洁白的月光,使人为之一振眼前一亮!虽然这是我生长的地方,但多年在外劳作谋生,对老家来说大多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多年后重新闪现的山花珍树却不曾相识。
今天是防疫新冠肺炎中,我被居家留观的第十二天,“五一”放假回到老家,在无法意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又在热火朝天的微信群和网络中,在一片铺天盖地若见蛇蝎的恐惧中,我变成了瘟神。当然,我清楚,自己被隔离的原因是扑风捉影式的株连,犹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但用这种方式参与排除人们心理阴影的队伍,意欲消除影响恢复原状倒也在情理之中。而在近日踏实自信的安全健康历程中,我便成了隐士,隐居在了朝思暮想的故乡。
这次落叶归根的提前体验还是得益于参加初中时期老同学李克勤之父的丧礼。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看看草,再看看尚无大改的房屋,记得在孩提时我用毛笔抄写了一篇刘禹锡的《陋室铭》挂在我家茅庐一进柴门的竹笆楼沿上,以作比喻自勉。没想到“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的体会在时隔多年以后再次油然而生。当然,这不是观后感,而是亲身对接了故土密码后天地人合一的独有磁场感应。于是,在这洁净无杂的独居境地就愈发怀念起已永远离开我们五年之久的克勤来。昨天下午我就转到龙山后尾处,那里早已没有了庄稼地,在悠悠岁月中化为几湾几梁的参天大树;龙脊背上狩号(猎)的茅草庵棚子也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小块荒原遗迹,旁边便有两树盛开的石枣野花。然而,在三十年前的秋季,就是在这个庵棚里,我与李克勤狩猎,在吹奏号角吓跑野猪黑熊之余,围着火炉边烧包谷边“密谋”一件大事:如何让刚刚高中毕业和少许大中专毕业回到穷乡僻壤尚无业可就的青年们从惆怅迷惘中走出来,摆脱封建理念的世俗枷锁从悲观中走出来,让散居、苦待在大山深处的知识青年们联系起来,互通有无,相互帮助,相互鼓励,建树共同的精神支柱,从而促创业、图发展。那一晚,我们商讨的主要议题就是要找一个共同点、一个切入点、一个联系的纽带、一个妥当的载体形式,形成一个较为固定的活动方式。于是,在三更月落之际,这个载体形式就诞生了,那就是——秦岭青年文艺会。当然,催发此协会成立的直接导火索就是我的同村女同学赵冬琴在高中毕业后到一个偏僻的村级小学任代课教师期间,因恋爱受挫且又无法摆脱社会家庭封建桎梏的侵蚀而自杀的事件。这个松散和谐的民间自发组织后来发展的规模之大、范围之宽、人员之广、影响之深是我俩那晚未曾料想到的。曾使很多同龄人走出困境,很多人的崇高理想与信念死灰复燃,很多人的精神为之振作;后来,我们创办了文学内刊《映山红》;后来,其中很多人走向各自较为满意的工作岗位,成为行业的中流砥柱,很多人也取得了文学创作、美术、音乐、武术方面的成就;后来,谈起此事,有人把龙脊背的庵棚子戏称作第二个南湖上的红船。
如今,庵棚早已不存,人已英年早逝。而泥土草木之香却沁人心脾,这是久违了的气息!在不知不觉的思索和回忆中,我已在自家独有的小小盆地里转了好几圈。房边的一坡映山红两个月前就已凋零,而四周的鸟儿却争先恐后欢唱得厉害,它们不同于城市里的笼中鸟、嚣尘鸟,自由穿梭自由对话自由飞翔。母亲说,近几天这些山楂鸟、喜鹊、画眉、麦子鸟等各种山雀格外多起来,像是在欢迎我这位久别归乡的家人,而我感到更多的可能是陪伴、交流、叙旧。
太阳已经普照,鸣蝉开始增多。瓦房上的炊烟在新鲜而略显潮湿的空气中袅袅升起。不过,并没有飘过田野织成蓝色的网,因为楼房多了,柴火少了,外出务工的人多了,作为炊烟背景的水田也固然少了。而那炊烟里唉唉高叫结队上山的大小牛儿自然已埋藏在老者额头的皱纹里,在孩子们耳中已变成稀奇的传说。
这几日,电话、微信少了许多,公务琐事少了许多,惦念问候少了许多,而故乡的往事却在脑海里涌出了许多。在这乐山静水、这鸟叫蝉鸣的现实中,我却感悟的、发现的也越来越多······
(写于2020年5月12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