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黄学军的头像

黄学军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0/21
分享

四合院里的童年

 黄学军

 

我记忆中的四合院,在大山合围的一片梯田间。一个孤独的院子是清朝初期的建筑,板壁青瓦,房檐下的走廊和低凹处的园场都是由青石板铺成。这里原来是一家黄姓地主的房屋,后来分给五户人家居住,我家属于外来户,租住前排靠边的两间房屋,我也就出生在那里。

我最喜欢去玩的是对面地势稍高的那一排房,因为那家有两个小伙伴。从我们稍微长大,能跑路能说话的时候,这座院子也就成了一个乐园,成了孩子们自由喊叫随意蹦跳的天堂。一个接一个的故事也就在这里诞生了。

那个地主成分的原房东家是住在北厢房内,当然这时的地主已不再被批判揪斗,不再受过多的限制,那老两口自然也就其乐融融。这两位老人虽然只有一个老好(智障)娃,再无其他后代,基本属于孤寡。老婆婆穿着几十年前积攒的阴兰土布满大襟衣服,常吊着一张富态的方脸,甚是威严,但见了小孩却格外喜笑颜开,对我们非常喜爱。小伙伴们常跑到她家的堂屋坐在老花木椅上玩耍,前脚踢后脚晃,叽叽喳喳,闹笑不停。老婆婆脸一吊,紧盯着我们像吊钟不停摇摆的腿脚:“前踢老子后踢娘,娘老子死了没搞场。”我们个个吓得不敢动。她说完,骤然一变脸竟自个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轻松地随之大笑,那几个吊钟也随着笑声又摇摆起来。

那位老爷爷更是有趣,他时常穿着小马配粗布裙,留着清朝末年男人刚把长辫子剪掉且前额剃光类似当时妇女剪发头的头型,他呼之曰"中央头"。时常嘴里叼着一个汗烟袋,见面总习惯性乐呵呵地摸摸我的小锅铲头,称我"一家子",而我们也常黏着他到院子旁侧一个高大的铁炉房里,像看戏一样瞅着大人们打生铁制农具。老爷爷的徒弟拉着长长的风箱杆,很有节奏地前进三步,后退三步,老是重复着,像是跳着三步舞。炉膛里的火苗不断上窜,随着风箱的响动呼呼大笑,像是在欢迎我们。而最使人兴奋的是老爷爷把烧得红红的铁饼夹出来,放在铁砧上和徒弟用大钢锤你一锤我一锤猛砸,嘭嘭直响,有时是四二拍,有时是四三拍四四拍,随着砸锤的动作,老爷爷“中央头”的发盖也一起一落,后脑勺上的长发向后飘,下巴上的白胡须向前戮,牙齿始终含着的旱烟锅在嘴角上不住跳动。咳!咳!咚!咚……多好听的乐曲!后来使人联想起云南阿瓦山寨的甩发舞蹈。那个快乐,那个力量,那个使人畅笑激动的场景,好多年都是童心愉悦挥之不去。

而真正记得四合院里的歌声是在七十年代末“四清整组”工作队员们唱的歌。那是几个高中返乡毕业生,在公房里工作累了,就出来沿着院子石板走廊一边昂着头踱步一边打着拍节一边高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 …… ”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电影《闪闪红星》的主题曲,就是在那个小院子里。总令人想到一个美好的画面,总会给人以无限的力量和向往。

我很小便学会了游泳,当然不是在河里学的,而是在院子里。夏天,暴雨过后,院子中间低凹处的积水较深,一时淌不出去,就自然成了我们小不点们的游泳塘,光着屁股在里面戏水打仗,仰躺着看天上的彩虹。一天半晌,院里的水全流出去后,我们游兴未减,便跑到院前一棵大柿子古树下水田里畅游起来,一个个游成了泥鳅,把小秧苗荡成了浮萍。

秋季,生产队从四面八方搬回苞谷堆在我家旁的公房仓库里,偌大空房里堆成苞谷山。晚上男男女女坐在苞谷堆上一边剥壳一边唱山歌,或老头独唱,或男女对唱。兴致高时,男的用苞谷棒扔到那边青年女人的怀里,女人也笑骂着从屋角那头抛来一个苞谷棒打向男人的大腿。其他我不懂,只知他们高兴,我听着看着也高兴。听着听着我就不情愿地进入了梦乡,这便是我对山歌最初的记忆。

渐渐地,没有山歌听的日子,我就极不习惯,睡不着。爸爸妈妈在生产队里劳动要很晚才能回来。入夜,奶奶焦急地把我背在背上游啊游啊,我仍不能入睡,她就把我背到院子侧前的大枣树旁田埂上边走边哼着歌儿十二杯酒:“一呀杯子酒儿正月正,朱洪武打马下南京。保驾将军胡大海,鞭打采石常遇春。 二杯酒儿龙抬头,苏妲已反造摘星楼……”记得哪首歌里还有刘秀下南洋的内容。我爬在奶奶的背上摇啊摇,摇到小木桥,一边听着古老的山歌小调,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有多少,时不时萤火虫从身旁飞过,我猛然伸手去抓一下又抓不着,就这样慢慢地享受着坠入梦境。就这样,我也开始了对历史知识的启蒙和热爱。

大雪纷飞时节,便是我们玩雪的绝好时机。院子里,你在这头,我在那头,雪球穿梭,你来我往,雪球打在身上瞬间散去。院子中间常常堆着一个雪人坐在那里,我们称它为弥勒佛,小伙伴们便嬉闹着三跪九叩。最英雄的算是上屋里住的冬娃兄弟,在厚厚的雪地上不穿裤子不穿鞋子,不是不愿意穿,不是不爱穿,而是太贫穷没有的穿,一年四季都这样,仍乐不可支。当然,三四岁的人是不会想那么多烦恼事儿的,只要有点吃的,哪有焦愁哦!天气还暖,一群孩子在田野里奔跑,我们抑扬顿挫齐声高唱:“叉叉裤,抖萝卜;狗一咬,爬上树;树一倒,钻茅草;茅草深,刷脑门,茅草浅,扎屁眼……”他们连叉叉裤都没有的兄弟也随我们穿叉叉裤的高喊,参与其中。我感觉到,能穿上叉叉裤一直是他们兄弟的奢望。

在院子中间的雪地上忘情地玩,冬娃兄弟早被冻得屁股红红的,脚丫红红的,我们的脸蛋小手自然也被冻得红彤彤,像燃烧的小红灯笼在洁白的雪堆上萦绕。冷极了,就像雪地里一群麻雀飞一般进入冬娃家的大火坑旁。手冻麻木了,猛一烤,出奇地疼痛,竟忍不住大哭大叫;疼痛感一过,就围着熊熊燃烧的柴火叽里呱啦笑着闹着。一会儿,这笑声嬉闹声又转移到院子中的雪地里。

滴水成冰、小伙伴稀少的时候,冬娃兄弟大多是蹲在土炕前烤柴火,默默守候不敢出游。我就悄悄地把自己的裤子鞋子从家里偷来赠送给他们穿上,为的是让他们和我一样,能在严寒中走出家门走出院子到广阔的天地里跑跳。后来常想,这就是我善于怜悯弱贫执着追求平等的思想启蒙!衣鞋送去后顷刻便有了明显的效果!霎时,雪地里河边上又有了麻雀群小黄拐(鸟名)似的追逐嬉闹。

期间,我也学会了用一节小柴棍,撑起四方漏筛,再用根细长的绳子拴在小棍上,在漏筛下撒些瘪谷,麻雀飞进去吃瘪谷的时候,我埋伏在暗处把绳子猛一拉,几个麻雀霎间被罩住就成了战利品。后来得知这个方法各地的小伙伴们都会。再后来,惊诧于鲁迅的《少年闰土》中描写的方法流程也和我捉麻雀的方法一模一样。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我们从小院内跑出来,随大人到沙地里种洋芋(土豆),光着脚丫在细沙上蹦跳学着干活,边干边想象着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舒畅无比,自豪无比。也就在这时,我们忽然有了新发现,开始注意到山边那条蜿蜒的小路,注意到青瓦房院子前方那座高高的远山,也常猜想路的那头山的那边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我们想翻越那座山,想走得更远……

今年秋季,我回到故乡,特意来到那个曾经有过许多美好许多启蒙与开端的古老四合院。院落早已翻新,院中的石板地和两侧的厢房都不见了,老婆婆老爷爷早已作古,高高的炉子房早已听不到打铁声。物换星移,岁月流逝,这里的许多许多早已消失在人们记忆的长河中。我想,永远不会逝去的应该是那山野田间的袅袅炊烟。

 

( 2016年10月22日凌晨)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