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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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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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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之底

秋天里,柿子正红得要紧,树上的叶子都被风收走了,它们还在孤零零,又热热闹闹地挂着。像是固执地要等着谁。我们就来了。从城里来。其实,也不是为它们而来。只是顺着这样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一路驱车前进,就到了这里,一个消失了人迹的村庄。地图上显示,这个村庄的名字叫做“庄上”。十一月初的天蓝成镜子里的海,抬头瞭,除了轻白的云朵,不见一丝儿杂质,真真想把它捧在手心,做一场梦,千年的大梦最好。像这亘古沉默的大山,忽忽百年生养繁华又流失了最后一个人儿的村庄。

我们是为了黄采坡来的。你叫它黄菜坡也好,人们也说不清了它的具体名字。那就叫它黄菜坡吧,反正汾阳的人爱吃黄菜,尤其是秋天黄菜收获的季节,家家的饭桌上少不了这道辣鼻子呛心窝子的土疙瘩菜。兴许那个村子之前是盛产黄菜?只能在心底自问自答了。世上的人,怕是无处追问了。

所谓黄菜,不过就是芥菜疙瘩,价钱贱,一块钱少说也能买几疙瘩。它们的命更贱,埋在土里,不用多操心,结结实实地就给你长下。像这些自然生长又渐渐消亡的村庄。有人饿了,无处可逃了,来找它寻一口吃食,它就收留了他养活了他,看他养起子孙后代绵延昌盛,后来,等到外面的世界繁华热闹了,有人耐不住寂寞了,就拍拍身上的尘土抛下它,走了,又再不回头来。它照样是毫无怨言地继续默然着。

黄菜坡,是一个消失了的村庄。只是在不多的老人们的口中还存有它昌盛过的蛛丝马迹。为着几幅朋友圈里传阅的断壁残垣的图片,我来了。不为什么,就是想看看。看看这个在曾经庙宇道观多处的小村子。不,是遗迹。

顺着那条唯一绕进山来的小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遇到一个村子。还有几处像样的院子,砖头盖起的房子仍然体面地立在路旁,远处高高低低的窑院也还排列出参差磅礴的气势。可是没有人住了。它们都灰头土脸地安守在自己的土地上,像是还要等谁回来。那一处靠近路边的院子,有那么一棵高高的柿子树,红红的柿子远远地就亮在高高的天底下,我们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下了车,我们去爬柿子树,要摘下这些红红的果子。一排房子立在柿子树前,和这棵树一起守着曾经的一个家的日日夜夜。村里的人喜爱在院子里栽一棵枣树或柿树,大概是想要把日子过成千子万孙果实累累的喜人的梦境吧。你在屋门前扫雪,在厅堂里炒饭,在当院里晒太阳,那些场景里,一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棵年年结出丛丛红果子的树来,兴许树上还有已被风吹,经日晒的正是熬到了火候的好吃的果子等着给你吃,能不喜吗?是啊,多么喜人的果子。只是,它们固执地留给谁喜呢?我们这些匆匆的过路人吗。就算尝了它的甜,又怎能真正体味出它心里的苦?那个种柿子的人,也不知在何处。

现在满树的柿子,依然满树。

再往前走,按照导航的指示,我们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行了,因为路已不成了路,又怕徒步抵达不了。立在那里,发着愁。看见远处的山路上有一辆三轮车呼呼楞楞地憋着气往山下走着,再转一个弯就不见了踪影。再望望不久就要落山的太阳思忖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往这条不是路的道上去冒险了。还是顺着眼前的路往前走走吧,看能到了哪里。

山中道路果然都是山重水复,一山放过一山拦,不知道刚刚绕过了哪个山头,一转眼,眼前就成了开阔的一片,再上一个坡,一转弯,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眼见的刚才消失了的三轮车停在高处的窑院里,主人正往车下卸高粱。村子建在高处,有几条小路绕着连起高高低低的人家来。路旁蓝底的牌子上刷着白漆——石老村。但见群山怀抱,小小的村庄安然地静憩一隅,大有与大山的石头一起荒老的意味。

我们的车开上了村子。头顶的小路上过来一个女人看我们,她穿着红红的毛衣,头发卷卷地晃在阳光里。我们互相打量着,但没有说话。先走到收回高粱的汉子院儿里,他一边忙碌着,一边和我们搭话。孩子要上厕所,可他说,这里没有厕所了,随处解决吧,他也不在这里住了,只是回来收庄稼,等一下还要走。等我们再过来时,他已经开上放在村头的面包车留下一溜烟离开了。

顺着小路绕到上面一层,刚才那个穿红毛衣的女人立在屋前,她家的狗又在大声地叫了。她望着我们和我们望着她的眼神一样的好奇,我们都不说话地看来看去,仿佛在这样的大山深处,人都成了稀有动物。她打量着我们的来意,我们打量着她的稀奇。但是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是没有猜忌的,因为互相都无可索取。就像海底随便游过来的两条鱼,因为经游过大海寂寞空旷的大,相遇时便先是互相怜惜地对望着。问答是很自然地展开的,向她打听黄菜坡,她说,那里早没人住了。咩咩的羊叫回荡在耳边,她说,整个村子就住着三四个人了,都走了。但看见坡下的空院里也有堆放的玉米。想到刚刚下山的那个男人。搬出去的人,有的还会回来种点庄稼,等到秋天,再把这些庄稼收回来。可是生活居住却不是在这里的。说了没几句话,女人就开始忙着劈柴了,也许是要为烧晚饭而准备,我知道他们要烧这些柴火做饭,取暖。太阳也在一点一点收紧着光线,就一步步走下坡来。

是的,山下的小城是在一片平原上。可是据传下来的说法,在曾经,这里是属于晋阳湖的,整个平原都泡在晋阳湖里,而黄菜坡这样在高处的地方正好是湖边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是渔船靠岸的地方,还留有拴渔船的石柱。晋阳湖的由来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打开灵石口,空出晋阳湖。黄菜坡,离如今太原的晋阳湖感觉是多么遥远。可以想象,这样宽阔的平原一带曾经被一个大湖覆盖着。传说是多么美妙。如果是真,那么如今的我们都生活在曾经的大湖之底了,而生活在湖边的那些居民如今竟都哪里去了?时空流转,今夕何夕,此身何人?石老易逝,黄菜坡的渔民已难觅踪迹,千年之后的我们,谁又会追寻而来?山河又将变幻成沧海亦或浮云,已不敢想不能思。

你知道吗?石老村以及周围的鸟叫是那么的好听。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从大湖之底爬上去,选一个阳光正好的山头,坐下来,听一听那些脆脆的鸟鸣,也许,它们是要告诉我们那些久远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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