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喜欢在田间地头或者院墙外积一堆粪。平时院里的鸡狗猫随意地拉下了就扫起来,扔到外面的粪堆上。墙角扯下的杂草,鸡猪糟蹋后的残羹,随手拾起来的破烂,均被堆到了那堆黑乎乎的粪堆上。夏天自然是蚊蝇满布,到处流着嫌人的脏污,可是村里孩子们、大人都见惯了,来来往往出出进进不觉臭,不觉不雅。吃饭靠的就是这堆粪嘛!
冬天还不要紧些,臭味也被冻紧了,整个的粪堆缩成紧紧一团,相比夏天的稀散,还有明亮的冰碴子点染其上。这些粪,积够了就要被送到地里。经它们滋养的瓜果庄稼,格外甜,格外香。泥土和它们伴上,仍然是松松散散,不会板结起来,仿佛吃了蜜丸般,养的庄稼均黑黝黝地亮起来。果子瓜啊,直往香甜里长。
如今的粪堆是少了,均被肥料代替。街头上买来的瓜果便难寻了往日的香甜,只道没味。到是出了价钱也能买下浑圆亮堂颜色呱呱叫的果子来,看上去甚是喜人。给病人孕妇送去,倍有面儿。可是切开来尝尝,实在是败絮其中!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怀念那些被粪沤过的老味道。我是怀念!谁叫自己是农村长大的娃,去不了那劣根性。
寒冬甚冷,天已疙疙缩缩地下了一场不成体统的雪了。温度骤降。独独想念一口热的绵甜的烤红薯!那似下非下的雪总是冷不丁地以盐粒的形式砸下几颗来,不及濡湿一处地,就已经干掉了。因为冷而无事,我堆在冰冰的屋里怀念起种种事情来。
高中的时候吧。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我终于如愿来到城里上学,世面是见了些,孤独也倍尝了。
因为缺生活费,日子总是紧巴巴。就寻了一个好办法——捡饮料瓶子。城里的孩子们虽然能日日回家吃上可口的饭菜,可还是喜欢往教室里带来各种细腰圆筒的饮料。下课了,没几口就喝完了,瓶子往垃圾桶里随便一扔。不一会儿,垃圾桶里就冒了尖,全是瓶子。有时候是体育课,下课了很多人先往校园的小卖部里冲,一咕咚喝完那些或黑或绿的水,空下的瓶子就随手扔了。我就拿了塑料袋子来教室,先是问人家要,后来就都知道我要这瓶子,喝完就给我了。初捡瓶子时,脸皮薄,有时候放学时,楼道里明明看见躺着一个健力宝筒筒(这种瓶子价钱要比塑料瓶稍微贵点儿),心上生乐,却碍于人来人往,不好意思去捡了那筒筒带走。只得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赶紧赶过去做贼似的捏起它拿走。
有时候有些男生捣蛋。喝完了饮料,拿起瓶子从教室里南北极对称的方位,越过一教室的头顶直朝我扔过来,还大声叫嚷让我接着。那时候又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砸过来的瓶子不肯弯腰去捡起来,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是心里虽鼓着气,到底忍了。没生出事端来。
捡瓶子太费劲,捡一礼拜,骑自行车到很远的地方卖了,才能卖个一两块,就够一半顿饭。还搭了很多时间和尊严,慢慢就撂下这差事了。
像这样愚蠢的事也做过不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尤其是那时候对于那些拿瓶子砸我的男生,到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含了莫大的仇恨。只是现在想想,觉得他们其实也不过是贪玩,并不是看不起我这样捡瓶子的卑微做法。看不起的人是肯定有的,不过回过头来看看,有何大碍?他们应该已经忘了我了。而我其实也根本没有损失什么。
钱也虽没赚到,倒是那个经历弥足珍贵。总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提醒我,其实只要肯吃苦,未必没有活路可寻。舍得下脸面去做人做事,并不丢人。只要吃的是一口正当饭,就没什么可觉得委屈和叫冤的。
时光终会摆平一切。穷困富裕不过是一种活法,都在里面打过滚了,还能在孑然一身时道一声:美了!这才是人生里那唯一的一点收获吧?谁都拿不走的。
所以,糟日子像在沤粪。美了,是最后尝到的甘甜。这样想着,一切不如意也就都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