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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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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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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人

他整日有一张喜滋滋的脸,印堂发亮,从咧开的嘴巴开始荡出一层层若有若无的细纹,像是还为什么事笑着。我放学回家,他常在同路上走着,穿着总是或大或小,一律的黑,不得体的普通衣衫,不记得他穿过什么其他颜色或样式的衣服。因为穷么。

已叫不得他的名字。他们家住的离学校近,上下学里就常能遇上他。最常见的,是他担着两桶水,忽高忽低地走着,水一边可能就要衍出来,他也不擦擦额上的汗。像是乐的一颠一颠的样子往家中的方向累哈哈艰难地前行着。村里人都知道,他和年老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当然,在那时,他也已经是个差不多快六十的老头了,如果以脸上额上的皱纹算。我没像人打问过他的具体年纪。也许会少一点?

唯一的不同是,他是个哑巴。

天可怜见。他的脸上却总是乐呵呵的笑。让人每回碰见他,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多么和善能干的一个可爱老头啊,为何不会说话?那时候我的整个世界只有我们村那么大,一年到头可能会在年关坐公交去一趟县城买过年的新衣服。所以,在我们村子,每个人,每件事就都不遥远陌生。

他好像还很爱说话,总是爱和路过上学的小朋友们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什么。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让人们知道他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因为他总不恼,就有小孩子愿意和他逗乐,甚至于嘲笑或欺负他。

我们背地里叫他哑巴。上下学总碰见他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担水,送粪,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或扛一大捆草,推一车柴……把艰辛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爱和人打招呼,见到大人们路过,总要大声对着人家哼哼一顿。对方也通常客气地说一句,往地里送粪呀?忙着呢?也有不朝理他的,他似乎并不介意,依然乐呵呵地咿咿呀呀着。

二十多年过去,我从小孩成为中年人。村里一年只能回几次,很多人渐渐忘记。这二十多年间,人们的面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独自在外,偶尔还会忍不住回忆起故乡的人和事,仿佛离我并不远。还在那里等着我回去似的。

比如哑巴,虽然从不曾提起他,和别人交流过他。但偶尔地,脑中会记起那个总是喜滋滋乐呵呵的面庞。也许是垂老的原因,记得他走路总不稳当,欠人扶一把似的,当然他走起来也很快,似乎还要甩开手,朝着太阳上学的红领巾一般。他随我们走着走着就拐进了路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消失不见了,那个巷子我从来没进去过。因为从未想过要去探寻一下哑巴的家是什么模样。只是大概猜想过,应该是贫穷简陋但又无比干净的,因为哑巴总闲不下来嘛,那些脏东西怎么可能落到他们家。阳光总是随处洒在院里或窗台上,还像时时准备迎接客人造访似的。虽然会有动物的粪味,但也应该是鸡狗羊猫四处热闹生机着。

我自然不会去哑巴家看一看,也不可能多和他交流些什么。只会看着别人逗他或者他逗别人时围在边上跟着笑一笑就过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哑巴的形象在我脑中却越来越明朗了。

独自在外,吃了一些苦,人生就不免有颓唐失落的时光。我就记得哑巴,永远满足地走在无比健全但又缺少像他一样笑着的人群里。他用自己时时咧开嘴的笑区别着和健全人的生存方式。哦,哑巴是个多么勇敢坚强的老爷爷啊!他大概忘记了上帝忘了给他说话的能力,但他却时刻珍惜着自己能走能笑能劳动,能和别人一起呼吸新鲜空气……的生命!

是啊,是我们对生命苛求的太多,所以才总不快乐。而我们手中握着的又比哑巴多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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