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冬天,冷。缩手缩脚地无事可干。
太阳就显得珍贵,它一变红亮,我就忍不住忘了冷,哼着歌儿到处找事情做。
撞来撞去,除了被骂,也找不到新鲜可玩的了。太阳烘着脑袋,我就会冷不丁地突发奇想了。于是,挎上家里的竹篮,从墙角杂着筷子勺子的古旧黑木柜的抽屉里捡出光亮的炒菜铲子,一走三个蹦地窜出去。妈,去挖菜了。算是一个交代。
不出两家,就有愿意相跟的伙伴了。妈,我们去挖菜了啊。
去吧。
那时,狼在深山,没人贩子,妈们放心我们出去玩。
村北的地并不远,说说笑笑就到了。
你看,麦子在冬天可显不出精神,瑟缩着绿。一行行排好,放学站队的乖学生一般。我们跨步走在那整齐的队伍里,检检点点就是老师一般神气了。
麦子在冬天虽停止了生长,可还活着。田垄的间隙只生一种陪它英勇的杂草,我们唤念斤,大概就是普通话里的荠菜。锯齿形叶片,两三层错落,蓬蓬展开。把它切碎扔进豆腐的浆水里卧酸菜,浇上面条,酸溜溜,津津有味,在缺食少吃的寒冬分外香。
我眼尖,一踏进麦田,早都盯住了一颗,埋头就要把它先抢过来。
握紧轻薄锋利的铲子,从它根部的土里铲进去,为了保障把根和叶片一次铲断,通常出手的一瞬是用足了力的。若是偷了懒,手下稍一绵软,就要多铲几下才能把将断未断藕断丝连的根部完全铲断。赶紧拾了那一蓬绿扔进小篮子里,往前走走,通常是蹲着走,因为没几步就又看到一个了。一颗,两颗,土地馈赠的宝贝,总是不缺的。若是想偷懒,跟前寻不下了,就站起,打量打量周围,看看哪里多一点。
有时候会发现似乎有一片长得格外旺的念斤,也不吱声,偷偷乐着着急地去挖,先捡大的挖,生怕被人抢走。就这样,三心二意,不断地走走停停。
不一会儿,挖野菜的新鲜劲就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劳乏。腿脚也麻了,站起来晃一晃胳膊腿,怪自己想出这么个苦差事来。
哎,你累不累啊?这里不多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去看看?同来的人仿佛寻着了宝,不肯挪地方。
有些急。
凑到别人篮子上看一看,好家伙,竟然不比自己的少。不行,得加紧了。又埋头寻上一阵。还是不行,这差事越做越苦。任你怎么不放心,不甘心,可就是不愿意做了嘛。
太阳虽还是明晃晃地在头顶,可其实就是个耀眼的气球,并不暖。真想拿根细针扎它一下,让它也知道冷的比疼还难受的感觉。心里埋怨着。可还在机器一样地继续挖着菜,只不过大概是个生了锈的不太灵便的机器。
手和脚不知何时已变得冰凉,田里的土块般。握着铲子的手怎么也觉得不得劲,又开始埋怨自己出门不说戴上手套。这挖一棵,那挖一棵,何时才能挖满一篮子?再晃晃篮子里的菜,哎,还不足一碗,不是白出来了吗?看看那伙伴,总有些不甘心,还是埋头挖吧。又是一阵子。
总归是知道了妈嘴里整天教育的活人的不易。篮子里的菜全倒在桌子上,炫耀一般。奶奶或妈或连夜把它摘出来,抖落携带的土,摘掉干枯的叶片,掐掉根。第二天就会切碎,去买豆腐的家里端一碗浆水回来把它卧在缸里。过上几天,发好了就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