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北河的头像

北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9/12
分享

一棵沉默的树

那个已经很苍老的寡妇并不为自己空空的米袋而忧伤,她每天还有一些力气蹒跚着移出自己的小屋,坐到门前的石墩上朝远处的山头望一望。在壁立千仞的群山之中,只有那个坡度稍缓的山头上长了一棵繁茂的树木。隔着一道沟的距离,那棵冠盖伸展的大树就像一团柔软硕大的白云飘在空中,还不时地朝这边摇摆一下,好像是在打招呼。坐在石墩上的老女人只是沉默着,就已经是很满足的样子了。

在这个深山中被遗忘的小村子里,还住着几户人家,都是老人了。他们放羊,喂鸡,养牛,种核桃、玉米、高粱、谷子,生活围绕天上的一个大太阳绕圈圈。一洼湖圈在村子下面的沟底,像周围的群山默默积攒的泪水,滋起周围一片片旺盛的庄稼来。满围山把这个小小的村子怀抱住,让这里的东边鸡鸣南面狗吠,随意滚蛋蛋的羊粪,侧身生长的老槐紧紧地相依为命着。村子里的人家被石头筑的矮屋,凿壁修出的窑洞护佑着,居舍庭院一层层背倚着山脉依次排列开来,从柴门或者石头门洞里走出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孩子们都去了外面的世界,可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他们,很多人固执地留下来,像山底一块块随意横卧的石头,宁愿被沙磨风吹着,也不肯挪动半步地去享受别处的春光。在这里,活下去是一件顶难的事,每一个老人背后都是一串串悲伤的故事。人们互相熟悉又深深遗忘一切的不幸,淳朴的笑挂在脸上,遇见总是亲热的。就像这个村子,莫名地挤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腰里,藏起深厚的命运,那些古旧,村里人不以为奇,就渐渐地被遗忘着。

直到有人闯进了这座山,发现了它的古老和新奇所在,那些过去的故事才又像村口的那株隋槐一样,一圈圈的年轮又要被细细数起。传说堆叠着故事,史料夹杂着口耳相传的野史,这个小小的村子活了,活在一些文化人的口中。

远的且不论了。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是,革命者曾据守在这里,筚路蓝缕创下了丰功伟绩。那些赫赫有名的革命伟人也曾在这里居住并指挥战役。粮库,土布纺织厂,后方医院……被一一认出来,告诉着人们这里深藏的过往。挖掘的历史越多,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就越是会固守自己的沉默。不多的老人再搜捡不出更多的记忆,羊要喝水,草要铡好,烧柴得摞起来,茅粪要担到地里,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忙。活着,劳动,是村庄里世世代代的使命。那些探究历史的文化学者离去,被淘洗出来的故事又慢慢流失……

只有一个老女人,也许是她太苍老了,已经无法做出那么多的劳动了,她只能盘踞在一个暗暗的窑洞里的大炕上,纸箱子,柴火棒,糟布头,罐头瓶,烂衣裳,木头棍,吃剩的果子,馊掉都菜饼……占了大半个炕。每天地,她都会强打着精神挪出来,坐在那个被磨得光溜溜的石墩上。她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对面的山头,山头上的那棵树。

有时候,她会随手用拐棍拨拉过来头顶枣树跌下的枣子塞嘴里嚼着,有时候,放羊的西家回来了,会从口袋里给她掏几颗核桃放下,今天这家给她端几个窝头,明天那家送两个红薯,她这样活着,脸上却没有显出多少的悲戚来。相反,只要她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抬眼望去对面的山头,山头的那棵树,她的脸就会一点点绽出笑来,就像认出了一个久违的亲人,眼中的满足和喜悦让她几乎轻轻摇起身子喊出什么来。也许是她太老了,听不清了人们的言语,她回答不出来人所有的问题。她沉默着村庄的沉默。

直到有一个明白她身世的老人给人们道出点实情来。她的年轻的老携(老汉)就在对面那座山头上牺牲的。就这样,她坐在山对面的家里的石墩上,一望就是一生。原来的那个碉堡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一棵大树,还在固执地守在那里。仿佛是那些牺牲的战士,想要拖这棵依然活着的树要告诉人们些什么。告诉了些什么呢?估计这个望了对面一生的女人知道,可是她什么都不说。但她深深的满含颤抖的笑容里,又分明包含着什么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