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悟

雪，赶走了冬天的寂寞。

还没有意识到雪落下的时候，世界已经白成一片了。一定有谁在窗里笑了——雪呀，是盼了你多久了呦，怎么才来？

是的，黄土高原的雪总是扭捏，总是欲来还不来。即使好不容易来了，也是轻悄悄而至，像是只怕打扰到谁。却不知道，那许多伸长企盼的脖子早都为它僵了多少遍了。人盼雪，光秃秃的山野田地盼雪，孩子们，就更不用说喽！他们就差发明出一双魔法鞋蹦去天上催雪啦！雪，偏偏不来，去年就真的一场没来，是一个冬天的憾事。只会让今年的盼望更浓烈些。人们抬眼望，再望，雪总归不会忘了我们耐心的企盼的，只管忍着等下去吧。果然，那一日，天又阴得重，该是天上的云在耐心地绣雪花呢吧？不急，再慢慢等等。大不了多抬头望两回，它们在天上肯定能看见，会为我们的期盼而来的。嗯，看着吧！

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老百姓的爱很直接，民以食为天，有食物就是天赐的福分，作为一个生命最质朴的需求，就够了。他们的盼望也是那么简单直接，把厚厚的雪想成白胖胖的馒头枕着，抱在怀中，哎呀，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不比你坐拥万贯家财，广厦千间来的踏实？那一切都可能化作一场梦散了，而我们有把子力气汗水，有口甜美的粮食，天没忘了我们，下雪时来，下雨时至，还有比这些还牢靠的依恋吗？可惜，世人多喜欢埋头钻营，不善抬头思索求悟。这一点，还是心机浅的农人最为沾光。虽然他们大多贫穷，为一日三餐所累，但总能乐知天命地喜滋滋享受眼前的生活，也许他们早都看透了，所谓人世的追求不过负累一场，不如老老实实守在地上活，听天的命，享天赐的乐。这在古人，在我们几千年的农耕文化的传承，已是深入人心，却也能最抚慰人。

小孩子的欢乐更直接。一大早，戴好帽子，裹着厚棉衣冲下楼去玩雪。没几分钟，朝上呼喊“手套”——下楼前偏不听，以为用手抓雪才能玩好，这下可算知道大人吃的盐多不骗人啦。“活该”，还有气急的妈扔下去手套跟上一句。又过了一会儿，嚷着要另一副手套。直到家里的手套都被雪溻湿，还在喊新的手套。以至于，屋里的暖气片上，摆着一溜大大小小的手套。楼下呢，雪人还没有堆成，几个小孩子吵吵闹闹成一片忙在雪上。不知道这一上午，他们能鼓捣出怎样的玩意儿来，不过，一年中能有一两回这样的乐事，就够一年回味了，再到明年盼新雪时，也是今年雪中玩乐的光景。

再说心驰神往的山林间，身未至，心已远。那该是怎样一种美？无人打扰，雪是静静的，树是静静的，枯草，土地是静静的，静静地听雪，静静地陪雪，如同知己相遇，虽无千言，彼此已了然于心。是的，我只想到那样的一个地方坐坐，看看广袤的大地如何和一场大雪厮磨，它们无言而歌，在目皓白，不需要谁懂。可我就是想闯入，做一个无聊的多情者，去倾听它们所诉说的深意。

人如草木，不过天地之间一瞬呼吸而已。若是远离了大自然，罔顾天地，一切的兜兜转转汲汲营营该是多么愚钝，无趣。不，我不要那些。我就要学那光秃秃的山川，敞开怀抱，雪，你下吧下吧，我就在这里等你！这是天地间最美的滋养。及至来年春天，雪的精魂抽作绿芽，土地包容了那一片寒冷，抚慰了它们迢迢艰辛的跋涉，又用无限的生命力去告慰那一场盛大的白。白雪的白，白头的白。

即如我们普通生命，亦不是如一场赶路的雪？都渴望生命的历程足够唯美，丰满，然而，又有谁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一片纯白如雪的初心？再能甘作生命的接力者，去帮助滋养更多的新生命去成就天地间的大美？

哎！可笑我们。既不能如孩子般一无所顾地奔在雪地里打滚探奇，也不敢痛痛快快抛下一切如古人般奔赴湖心亭去看雪。只有在暖暖的小楼中，借着窗外浩白的美，抒一点胸中无法吐露的快意！

呵，雪已经停了，日近中午。吃一口热饭，和身边的人去野地里寻雪罢！若是你也正好外出寻雪，即使我们未曾相遇，也知，我们并非孤单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