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李小咪
这个题目在我心里想了好久了,一直没有正文。大家看着这个题目,就应该猜到,这是要写一只猫。是的,这只猫在我家生活有四五年了,我再不写写它,它就老了。如果哪一天,它不见了,我再来写它,那可是一篇祭文,我可不想给它写祭文。
叫它李小咪,是因为我的先生姓“李”,先生是一家之主,家里的猫当然要跟着他姓了。既然姓了李,在称呼的时候就要用“他”或者“她”了,但鉴于李小咪是只男猫,我叫它李小咪时,它要么不理睬,要么喵喵地叫几声,从来没有回答过“到”或者“是”,所以暂且用“它”。
李小咪的婴幼儿时期忽略不记叙,因为那时我并不在它身边。它是怎样的淘气、怎样的学捉老鼠、怎样的好吃应该和其它猫没有什么两样。
我家李小咪是个很懒的孩子,它不爱读书。记得小时候我家也有过猫,麻灰色的毛,无事就打呼噜,你摸它,它的呼噜声就更大,奶奶说这是麻猫在读书。《丑小鸭》里老太太家的猫也能“拱起背,发出咪咪的叫声”,李小咪也不爱拱背。通常就在我家门前的水泥地上躺着,有人来了,也懒得起身。直到你走得近了,它才睁开蒙眬的眼,伸直前爪,做一个瑜珈的拉伸动作,再咪咪地叫两声。
到了冬天,火笼屋里烤着柴火炉子,它是肯定挨着炉子睡的,赶也赶不走。它不怕烫,常常上半身趴在铁炉子上。要是哪天天气晴朗没有生炉子,它就在道场里的阳光下晒着。每次我们开车回家,它露个影就不见了,它吓跑了吗?有一天我终于发现,它睡在车头下面的地上。刚停下的车发动机也是一个火炉啊,哈哈,我家李小咪可是一只聪明猫。
李小咪的生活是我所羡慕的。我很想像它一样,天天找个合适的地方躺着。床上,沙发上,躺椅上,躺在暖和、柔软的地方,一点儿事也不用做。可惜我没它的福气好,有着做不完的事。因为羡慕,所以每次看到它躺着的时候,我总是要对着它的耳朵大叫:李小咪,李小咪。它要么眨眨耳朵,要么睁眼看看我,伸个懒腰继续睡。我拿绳子或者草茎在它眼前转来转去,唱着自编的只有一句词的歌:我家有个李小咪,聪明又淘气。唱歌的调子是经常变换的,有时是山歌调,有时是美声唱法,有时是京剧唱腔。歌词也略有点变换。只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让它随我姓,叫它黄小咪,表示它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先生和女儿在的时候,我唱李小咪,表示这猫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他们也习惯了我的疯疯颠颠,各自看着自己的手机,从不大惊小怪。
直到李小咪终于忍受不住我的调戏,站起来跑了我才肯罢休。
忘了介绍李小咪长什么样子。它个头不高不矮,毛色一道黄一道淡黄,长着和老虎差不多的花纹。不过它可没有老虎的威风凛凛,大部分时间都怏怏地没什么精神,只有闻到鱼的气味之后才有一点点儿老虎的气概。它最好看的就是眼睛了,杏色的水汪汪的眼睛有时眯成一弯月牙儿,有时又睁得像铜铃。像铜铃的时候,它一定会喵喵地大叫,声音气促地好像要和人打架似的。
李小咪很宅,但也有出门的时候,有时两三天看不到它的猫影。先生说,它肯定去找女朋友了。谈恋爱是猫类的自由,我们管不了;再者它是一只男猫,不会被别猫弄大肚子给我们添麻烦,所以任由它去了。许多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楼下常有猫们凄厉的叫声,似是仇敌狭路相逢。我们也毫不在意,谁叫它长成了个帅小伙呢,多几个女朋友也无妨。猫的世界没有劈腿一说,尽着自己的喜好趁着年轻多点风流,老了都是回忆。
去年腊月的一天,女儿和我说,好久不见猫了呢。我才想起真的好几天不见李小咪了。是在女朋友家住下了?还是遭遇了不测?如果说是遭遇不测,我更愿意相信它是邂逅了一段美妙的感情而忘了回家。
担心中,李小咪不知何时回来了。我看到它时,它已躺在火笼屋的炉子边了。一只耳朵耷拉着,耳洞里还残留着血迹。脑门上的毛掉了一大半,露出了红色的皮肉。李小咪受伤了,是谁把它伤成这样?过往的车辆?和它抢食的大狗?争风吃醋的情敌?来不及想太多,得马上帮帮它才行。
我唱:李小咪,李小咪……以往我唱这个的时候,它纵使心情再坏也会睁开眼懒洋洋地喵一声。可那天我唱了几分钟,它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我拿它最钟爱的油炸小鱼放在它嘴边,它好像丧失了嗅觉,连白色的胡须都纹丝不动。喵,我家李小咪快不行了。
我不知道它在外面经历了怎样的一切?它是跑起来飞快的,应该不是车和狗能伤害了的,只能理解是一场为情而斗的恶战了。一只猫,如果对鱼儿都没了兴趣,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它该是多么地接近死亡。
李小咪,我不想让你死。
女儿把一个大鞋盒剪去一半,这样形成一个低矮的盒子,便于李小咪醒来后能不费力地出入。我小心从水泥地上抱起它,把它放在铺着软软棉床单的新窝里,把盒子放得离炉子更近些。那一整天,我不时来看看它醒了没有,它沉沉地睡着,只有肚子有着轻微的起伏。
不知它什么时候会醒来,怕它醒来了找不到食物,我把小鱼儿掰成小碎块,放在它的新窝边。一向不大关心李小咪的先生把阿莫西林的药粉倒在水杯里,放在装着小鱼儿的食盘边。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它送到宠物医院,让它得到现代化的医治。
送到医院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默默地等它醒来。一天里,我和女儿要看它无数次,可李小咪一点儿醒来的迹象也没有。鱼儿没吃,水也没喝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特意把炉子里的柴加好。定了凌晨三点的闹钟,怕火熄了,再给它续一次柴。 我心里对自己说,李小咪,如果你能活过来, 我以后一定给你买猫粮,给你买玩具,让你也过一把宠物猫的瘾。
第三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去看它。地上的窝里不见了它的影子。鱼和水还是丝毫都没动过,它去哪里了?四处寻找,原来它躺在火炉旁的一张躺椅上。这个躺椅上有个厚厚的垫子,比较暖和。那一刻,我的内心不知有多欣喜,我家李小咪不会死了,它可以自己爬到二尺多高的椅子上了,我家小咪熬过来了。
我再叫它的时候,它能微微睁开眼,弱弱地探一下头,对伸到它嘴边的小鱼儿还是没有欲望。这一整天,它就在躺椅里的厚垫子上度过了。晚上,我依然给它把炉火留好。我期待着明天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李小咪。
果然如我所愿。第二天,我起得有点迟。到客厅的沙发上去拿我昨晚丢在那儿的棉袄。棉袄上四五团褐色板栗状的东西,让我气急败坏:李小咪,看来你是真的不会死了;李小咪,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洗好棉袄,我去火笼屋烤手。李小咪已经吃了鱼儿,依然躺在那个新窝里,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我伸出手想打在它身上,最终没有落下去。它是猫儿我是人,怎能和它一般见识?大门紧关着,它找个松软的地方来排泄是它一贯的作风啊。我作为聪明的人类,昨晚怎么没有想到呢?
再一晚,我毅然将它的窝移到了屋外。经历了生死劫的李小咪,对付南方冬天这点小小的寒风自然是不在话下的,我可不想再在大冷天洗有它尿骚味儿的衣物。
慢慢地,我和李小咪的生活又恢复到它生死劫之前的样子。它还是那么懒懒的,除了喂它食物时,它兴奋地叫几声,大多数时间还是在道场的石坎边晒着太阳。至于我当初许诺给它的猫粮、玩具,既然它又活蹦乱跳了,而且它也不懂我的话,那就免了吧。
写下这些的时候,我下楼去看它,它还是懒洋洋地躺在道场坎边。几根丝瓜的枝蔓已经爬上了道场,丝瓜蔓绕在它身上,一只在丝瓜藤上行走的蚂蚁不小心掉落在它身上,它也懒得动一下。我忍不住大唱一句:我家有个李小咪。李小咪喵喵大叫两声,跳起来去追一只蝴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