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季小雅的母亲高小慧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了一个乡下小伙。也许是老天为了惩罚高小慧的不听话,季小雅才一岁半,父亲就骑车被别人撞死了。二十多年来,虽然她和女儿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但高小慧都不曾后悔过。当初一个城里人和乡下人结合,那是需要勇气的。高小慧可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怎么说,她觉得小雅的父亲季林人虽不帅,但老实,会疼人。最让她动心的有一个冬天,她手冻了,裂了口子,季林偷偷给她买来了百雀灵,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在当时这是让多少女孩心动的东西,冬天有百雀灵,手就不会冻了。当然,还有许多的事儿,让高小慧觉得和季林在一起就是她要找的那种幸福。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她父母那样的。
高老先生曾被划为右派,他的原配经不住别人的劝说,和他划清界线,离婚了,带着孩子改嫁到了北方。后来高老先生平反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不知哪个做媒的介绍了小他十来岁的郊区姑娘小慧她妈。季小雅姥姥年轻时长得眉清目秀,而且文文静静的,不张扬,也不像一般农村姑娘那样俗气。小雅姥姥娘家穷,她只读了个小学二年级就哭着回家做家务带弟弟妹妹去了。她看上了小雅姥爷的学识和教师的身份。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跟了这个人,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念上书。所以,在她眼里,大她十多岁不是问题,大就大呗,总比嫁个不识字的农村青年强,不然她的孩子又会跟她一样眼泪汪汪的离开学堂。
事实证明,季小雅的姥姥是有远见的。当嫁在农村的和她同齡姑娘的孩子们打着赤脚,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时,高小慧她们三姊妹有解放鞋穿;衣服虽说旧些,也不用缝补丁。当别家孩子天天吃烧红薯煮土豆的时候,她们家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一顿白米饭。她们家有粮折,每个月能凭折打四两菜油,买二十八斤平价米。拿着折子到粮管所去,以每斤一毛四分七的价格买回二十八斤白花花的大米,这在当时是令多少农村人羡慕的事情。就是你有钱,你也没资格到粮管所去买米买油。何况你也没钱啊,你连晚上点煤油灯的钱都要从鸡屁股里抠出来,你哪有钱买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呢!
高小慧看到的可不是这些。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她因为母亲的选择,让她的童年少了很多的饥饿,少了很多的艰辛,她看到的是母亲和父亲的不平等。母亲总是时时处处看着父亲的脸色。父亲放学回来,母亲连忙泡上茶,天热的时候端上洗脸水。吃饭的时候,那张四方桌子的上席永远是父亲的,即使他那顿没在家吃,孩子们也绝不能坐上去。有好吃的,母亲总是先给父亲夹,然后才给孩子们分点儿,她自己一般是不吃的,只把碗里的菜汤倒点拌饭就够了。
更让高小慧不平的是,家里的大事小事,母亲总是问过父亲的意见后再做出决定。她感觉母亲就像旧社会的小媳妇,只有做事的份儿,做不了一丁点儿的主。主子生气了,小媳妇要赶快端茶递水捶背并陪上笑脸。有一次,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已经快要赶上母亲高的高小慧终于忍不住了:“你天天在家做事这么累,爹在学校教个书多轻省啊,回家哪还要你服侍啊,他不晓得自己泡茶啊?“”小慧头,说这话看我不打你嘴,你爹在学校动的脑筋,比我费神多了,回家了哪能要他做事。再说,没你爹,哪能有你的今天啊,不然你早就提着篓子割猪草去了。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农村的娃娃哪个能像你哟,一放学就能做作业。“
高小慧嘴里不说了,但心里不服,她觉得母亲在这个家太累了,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但她从不叫累。父亲回到家,有时侍弄一下院里的花草,有时和楼上的王老师下下棋,再就是看看她和弟弟妹妹的作业,还有时在方格纸里写些她想看又不敢看的文字……在高小慧的眼里,父亲轻松得很。
高小慧上初中了,她回家一做完作业就帮母亲做家务。她改变不了母亲的想法,就只能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让母亲轻松点儿。母亲也和懂事的大女儿说说知心话。有次,她对小慧说:“你爸心里苦呢,他想他以前的老婆和儿子,毕竟他们曾经是同学,而且能说得来。和我在一起,他说的我搭不上嘴。“高小慧无不惋惜地说:“妈,你就这个命,天生男人做你的主。”她妈却笑了:“我哪做不了主了,家里的钱,折都是我管着呢,这不叫做主,啥叫做主了?我凡事问问你爸,是应该的,这家每月的开支全靠你爸的三十六块八呢!没有你爸,我们喝西北风去?”
高小慧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爸叫她再读一年,她却不想读了,她觉得再读一年她也未必考得上,与其她费神家里费钱,还不如她找个工作补贴家用。弟弟妹妹都上初中了,家里的开销更大了,她是老大,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恰好当年区里集资办石材厂招工,她爸是国家职工,按照政策她可以进厂当正式工,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都难找,高老先生也没多说,高小慧就快快乐乐地进厂做她的小工人去,结果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季林。
季林是农村人。个子一米七出头,相当壮实,黝黑脸膛,吃得苦,下得力。虽然季林和高小慧幻想中的爱人有差距,但她还是动心了。
冬天天冷了,季林会悄悄到开水房灌一玻璃杯子开水,给高小慧暖手。下雨了,季林不知在哪儿借来了雨伞,送小慧回家。每天小慧上班的时候,季林早已在厂门口那棵大樟树下等她了。有时是两颗糖,有时是一小袋饼干,有时是几个还没红透的小枣,让高小慧心里异常甜蜜。她想,这个男人心里有我呢,处处想着我呢,虽然穷点,矮点,只要心眼实,只要对我好,就值了。
高小慧在甜甜爱着季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遭到她父母的反对。她以为她的父母是开明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父母还会干涉孩子们的事儿?
可是她想错了。
一天晚饭桌上,高小慧明显感到父亲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她勇敢地抬头看一眼父亲,发现的父亲的脸比铁还要青,她的心里嗫地抽了一下。父亲吃完饭,把他那只大海碗重重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地说:“小慧,以后不准和那个乡下人在一起了。没有城市户口,你会受苦的。”
父亲说完就走了。母亲接过话头:“隔壁王婶想给你介绍一个对象,是供销社的,条件蛮好的,再说,以后要买什么紧缺物资就不用求人了。你不要和那个四川人来往了。你们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你和他成不了,他是外地人,又没钱,你们在一起,以后的生活也会很苦的……”
高小慧打断母亲的话:“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就和他在一起怎么了,我只相信爱情,其它什么都不管。”在说“爱情”这两个字的时候,高小慧稍微迟疑了一下,她觉得姑娘家该不该说出这两个字,是不是要羞涩一点儿。
以后的每次晚饭,高小慧不再沉默,她总是和父母据理力争,她说,我就是要和季林在一起,我爱他。父亲终于暴跳如雷,他指着高小慧的鼻子说:‘你要不听我的话,你就不是我姑娘,你就滚出这个家门。“”高小慧理直气壮,“滚就滚!”拿了几件衣服就住到厂里的集体宿舍。
高小慧铁了心了,第二天她就在厂里了开了介绍信,和季林拿了结婚证,在厂里找了一间小屋和季林住在了一起。一年后,他们就有了——季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