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在望

从紫阳县城去燎原，要跨汉江，经任河，入渚河峡川，越万亩茶田，再七弯八绕爬上一面无名大山，翻过叫做“酒店垭”的山口，就到了燎原村地界。

这里已经是大巴山的最北边了，山势却没一点缓和的意思。站在燎原村村委会院坝向四周看，前面是山，背后是山，圆圆的山冒冒、长长的山脊梁由浓到淡一层层排向天际。山是横在燎原人脚下的绊，也是码在他们心头的坎。他们拿山没有办法，就拿猪出气：“你说都是四条腿，凭啥你一斤就比山下的便宜五毛钱？”燎原人在镇上赶场，见了山下人也爱唠叨：“山上啥都比山下慢一步，你们早都在搞乡村振兴了，干部还说我们脱贫不稳当，要巩固。就连这春天，我们都要慢一个节令。”

“唉，这山。”山下人轻叹一声，以示回应和安慰。

说来也怪，山下的李子花开了，山上不见动静；山下椿芽都上市了，山上还是一个小芽苞。在某一个布谷鸣叫的清晨，燎原人推开大门，被满眼春光吓了一跳，深的浅的绿色染满山头，油菜花占领了林木外的缓坡和台地，如雪的李子花、似火的桃花点缀在小院外、溪流边、井沿上。山再高，路再远，终是阻挡不了春的脚步。春风不会辜负每一朵花开，只在早迟。

出山

2023年的初春，我开车从县城来到燎原村，花了1小时20分钟。要是把汽车换成骡马，再驮两袋茶叶，就得打早出发，天黑前能赶到。燎原村曾是陕甘茶马古道上的驿站，现在仍有一段百年老街，马头墙上描画着精美的图案，正面还镶嵌了白底青花的瓷片。街面扫得很干净，一位老人弯腰走过蓝板石铺的街面，只是她的身后早已没有了“哒哒”的马蹄声，和远道而来的马夫与商贾。

64岁的王律茂是街上老住户，也是燎原繁盛时期的见证者。以前这条街上有旅馆、商店，还有汤家开的餐馆，以制作紫阳蒸盆子而闻名。农历三六九逢场，沿街都摆着摊位，有卖老鼠药的，卖针线的，卖铁耙锄头的，汉阴县的、镇巴县的人都来这里赶场。王律茂介绍，在七八十年代，每年三月还举办一次为期七天的“交流会”，“赶会的人像潮水一样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燎原的山没变，水没变，但是在村支书刘应军眼里，“燎原”在急剧缩水。20年前这里还叫燎原乡，设14个行政村，还有公立的卫生院、学校。现在，学校随着生源减少停办了，乡卫生院变成了村卫生室，以前一个乡的辖区，分成了燎原、军农、麦坪三个行政村。脱贫攻坚之初全村550户，后来实施移民搬迁183户，三分之一的人都去了山外的集镇。

搬到集镇上的还有食用菌生产基地，这是由中石油测井公司帮扶的村集体企业。四年前，食用菌生产基地搬还是不搬，村两委干部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搬吧，一个年纯利润五、六十万的集体企业去了人家地盘，他们担心“弄丢了”。不搬吧，村上实在找不出能建大棚的平地，进山出山的交通成本也高。

生产基地最终还是搬到了集镇边，这是全镇最平展的土地，占地60多亩。来燎原前，我先去了这里。一条笔直的生产道路从基地中间穿过，两旁各有20多个生产大棚。路的尽头是厂区，分为菌棒生产车间、产品选拣烘焙车间和办公室。去年食用菌基地种植香菇、白参菌、木耳等品种菌棒56万棒，姬松茸1000平米，羊肚菌8亩。

在37号大棚里，覃克春正忙着清扫地面，这里即将摆放进新的菌棒。覃克春老家在燎原村一组，搬迁到集镇上后，就一直在食用菌生产基地上班，一年收入2万多元。生产负责人王先伟介绍，食用菌基地吸纳50余人稳定就业，每人每年增收2-5万元。

如今来看，“搬”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断，不仅适应了产业发展需要，还为燎原村的搬迁群众提供了就业机会。

回山

村文书张达芝是一个灵秀的姑娘，燎原村人。从北方的一所传媒学院毕业后，她回到村上一边做文书工作，一边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村上事情也多，最近三天都把书带到办公室了，一个字也没看，又原封不动地带回家去。”张达芝说，今年的公务员考试是赶不上了，希望能在晚一点的事业单位招聘中“上岸”。

张达芝每月工资2800元，另外还有一些补贴，待遇和新入职的镇上干部错不了多少。她说：“我并不排斥做农村工作，只是希望有一份保障，以及作为‘正式干部’的身份认同。”

“眼看是留不住了！”第一书记张小兵说，如果张达芝能继续在村上工作，是望山民宿负责人的合适人选。

村两委和村集体企业很需要充实一批学历高的年轻人，王先伟是第一个愿意回到燎原的。王先伟毕业于西北政法大学，原本在北京一家服装企业从事人力资源工作，两年前回到村上担任村委会副主任，并兼任食用菌生产基地负责人。

食用菌生产是村上的第一大产业，耗费了驻村帮扶工作队的大量精力。随着王先伟逐渐成熟起来，工作队成员除了每月参加一次生产例会，很少再操心食用菌生产的事务，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发展民宿产业上来。

去年9月，食用菌生产基地辞退了在湖北高薪聘请的技术员，从管理到技术都由燎原村的群众负责。王先伟介绍，燎原村的食用菌生产基地累计销售收入超过450万元，并成为当地首个通过SC认证的食用菌生产企业，产品将进驻商超和832消费帮扶平台，目前正在筹备直播带货。

靠山

有的人离山而去，有的人奔山而归。

覃培均曾在外务工多年，由于没有技术特长，不仅没挣到钱，还成了贫困户。后来他回到燎原村，以3万元扶贫贷款起底养殖山羊，第二年羊群便发展到100多只，年底出栏商品羊50只，不仅还了贷款，摘了“贫困户”帽子，还有现金盈余。

“以前这里不通公路，养殖的量不大。后来产业路修通了，就有条件扩大规模了。”覃培均的家在一条山沟的尽头，土地、林地都很宽，发展养殖摆得开场面。

他从2016年开始发展生猪养殖，到了2019年，产出商品猪1000余头、仔猪2000多头，收入超过200万元。如今，覃培均的养殖规模持续扩大，还成立了森琳养殖专业合作社，通过回收商品猪的订单模式带领群众产业增收。

在燎原村沟壑纵横的平面图上，还要两个绿色的圈。村支书刘应军介绍：一个圈是副主任王先伟牵头建的养牛场，现在存栏70头；一个圈是正在筹建的养殖产业园区，目前已流转土地50来亩，计划引进村上的致富能人返乡发展畜牧养殖，预计投资规模为2000万元。

望山

一台挖掘机正在施工，钢铁挖斗与石头碰撞，发出春雷般的闷响，引起四山回应。由于移民搬迁、生源减少，燎原小学停办了，校舍正在改造成为民宿，名字就叫“望山”。

发展民宿产业壮大集体经济，是中石油测井公司2022年定下的帮扶计划。望山民宿预计投资600万元，建成18间客房，配套茶室、会议室、游泳池等附属设施，计划“五一”假期正式投入运营。

紫阳位于秦巴山区，是国家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近年来，紫阳县一方面延伸紫阳富硒茶、修脚足浴、中药材生产等比较成熟的产业链条，一方面大力培育民宿、电商等新产业、新业态。燎原村望山民宿得到县委县政府高度关注，被列为乡村休闲旅游精品工程，给予100万元资金支持，还配套了道路交通、人居环境改造提升等工程项目。

“测井公司也时刻关注着民宿建设进度。”张小兵说，作为燎原村的帮扶单位，中石油测井公司有18家分公司，员工1万多人，民宿建成后，将成为公司培训、疗养的首选目的地。

“希望民宿改造施工顺利，我能早点上班。”燎原村二组的陈芳填报了保洁员岗位。民宿规划区的村民也在打听二期工程什么时候启动，他们的农家院正等着改造呢。

山，还是那些山。以前看到的是愁苦，现在望见的是风景。

（原载于《安康日报》2023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