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

  小时候，曾跟着家人在北方居住过一些时日。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的生活片段，常于心海中泛起了阵阵浪花，如梦如幻，丝丝涟漪。

  栖居的地方，介乎于华北华东区域，是属于次生盐碱化的环境的平原地区。那里土地贫瘠，最能成活的就是杨树、槐树和枣树了。近河边，有人家栽种柳树什么的。挖沟渠垒出来的土堆上，自己生出了一丛丛荆条。开花季节，粉紫摇曳，一岗子上飘着暖意。

  春夏之际，小孩子除了捉老婆豆虫喂鸡外，还摸“知了爬”改善生活。入夏以后，玩的花样就多了去了。比如，用红泥捏成雀鸟状哨子，放在土灶火里一起烧制，冷却后，洗净就能吹出悦耳动听的声音了；再有，就是折断一些柳枝编柳冠，和小朋友们一起，学着《奇袭》埋伏在树后草窠那里，吓唬人；大点孩子显摆技术，将麦粒咬碎，去粘知了玩了。看着知了惨叫着挣扎的样子，大家叽叽喳喳，乐乎所以。总之，就是闲不住的，在乡野间，尽情放纵着童真。

  夏秋能生吃的甜类作物，也就几样，不过是棒子节（玉米杆）和菜瓜等，西瓜需要用粮食换，没有几家舍得的。除非跑到实验田里偷偷地耪几个甜瓜、西红柿什么的。若给逮着，可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挨批挨斗算是最轻的处罚。父母受连累，还要扣工分，最怕的就是减粮食配给。

  到了秋后期，组里、社队里，就开始召集大家到瓜田里，按照户头分配南瓜、冬瓜、地瓜等过冬季节的蔬菜。家家户户派人对号领取。大人们在家里忙着赶挖地窨子，用于储存物品。

  家乡的地窨子，是各家依据自家院落大小形状不同挖出来的。有圆的、长方形、正方形的，有的深达成年人还要深，有的，只能掘条小沟的样子。地窨子里，就像给冬需物资安置了一个家，底下不但要平整踩实，方圆周边，还要拍打光亮光滑。像圆的那种跟城边火电厂的烟囱类似，只不过长在地下了。下面两米左右直径，地表口径大概七、八十厘米，能储放几千斤，体格健壮一点的人，下到窨子里放取物品，也不成问题。

  秋收特别是霜降过后，可以收集白萝卜、红萝卜、南瓜、地瓜、冬瓜、土豆、大葱等等，特别是大白菜（记得老家叫黄菜），那可是一家老少的生命菜，天天必吃的。土豆是稀罕物，一般是条件好点的人家，才有能力存些。然后，分门别类码放好，储存过冬。这样，提供给一家老小从过冬到来年开春的蔬菜，就全靠它了。

  那个年月，吃穿都成问题。粮食供给不足，地里打的粮食上交公粮后，留下口粮还得匀下来年的种子，吃着吃着就捉襟见肘了。粮食布匹不足部分，是需要拿着供应卡和省粮票或全国粮票、布票到镇上的粮店、代销店，凭票购买。

  地窨子最大的功能，就是防冻保鲜，这是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地窨子的口子，以高粱节最上面的那一段串成，或者用去掉枝枝丫丫荆条编织出个锅盖型的篦子，其中心处备有个提把子，用来遮挡窨口。上面还要加盖捆绑的棒子节覆盖，既保护了蒸汽外泄，又防止调皮捣蛋的小朋友跌落。

  冬天的农场，以前是基本没有蔬菜生长的。不像后来规模化的薄膜法大棚养殖那样，天天吃上新鲜果蔬。从地窨子里取出来的萝卜什么的，要先补充到咸菜缸里腌制起来，吃的时候，拿清水涮涮，蘸着土法大酱，或者茄子豆豉就着吃。

  馋得没办法了，真就是盼着早点过年过节呢。或者期待着家里来个亲戚客人，或者邻里邻居帮忙管饭的时候。吃上一碗母亲下的白菜汆粉条，上面点缀着葱花，要是再来点芝麻香油，那味道真是都快将舌头围着嘴唇吮一圈了。要多美味，有多美味。多年后，再吃，还是觉得当年的香。

  这挖地窨子，也有讲究，地势洼的地方，是不适合的。挖到沙坑，水就灌进来了，好在是枯水季节，也仅仅是坍塌了事。幸运的是，家里以前住的地方，是一块坡地，红粘土质，很适合开挖。

  地窨子只适合冬天储藏，夏天雨季来临，基本就废弃了。转年还得再换地方挖一孔。以至家院里坑坑洼洼。

  最难忘的是，母亲做饭的时候，会多拿上来一些东西，包括红萝卜什么的。可别小看这玩意，当年也算是农户人家的主食。可以剁成馅包饺子、包子，还可以和绿豆混合成丸子，炸出来真的很好吃，更能放很久。像现在炖汤，那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当然，也可以蒸来吃，也能烩着棒子糊糊煮一起。我和妹妹们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母亲根据各人学习成绩，奖励一根红萝卜。刚拿到手，哪里讲究什么卫生不卫生的，就迫不及待的直接在衣服上蹭几下，大口大嚼起来，想想那时候的吃相，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莫名的泪水禁不住滚落了下来。我却知道，泪水不单是沾湿了童年的记忆，它也想念妈妈，想念那段穷困而又温情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