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在北方久居的人,是难以体味杨柳絮那漫天裹“雪球”的奇妙场景和令人窒息的感觉的。
万物复苏,大地回春。柳丝杨猴争相爬上枝条枝头。微风习习,化开冻的土地上,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绿意,春望在即。
别样美,令人震撼不已。举目望去,风捡拾满世界的“落雪”,毛茸茸的类棉似云,大街小巷,到处烟浪腾挪。眼眸头上,恋你依你,让你说恨不得,说爱不易。
这个时候,杏儿桃花也在静悄悄地绽放,紧随其后的,便是梨花落雨了。
我在南方生活多年,虽说现在回去较以前便利,因为身体原因,总会间隔数年才有机会重返故地。每每祭祖毕,我都会去桃园看看他。是他当年力主开荒种树,将沙岗土拉出去,混合一些红粘土,种植了近百亩的有经济价值的果木。他就葬在桃园边上。说是闻着园子的味道,踏实。
他就是我的三叔。
三叔不是亲叔,是奶奶养大的。平素里,关系和本院血亲更近、更热乎。
三叔姓柳,在老家不是大姓,却掌控支书位置五十余年不倒。几上几下,享七十余岁,殁。
后来,支书位置传给了小儿子,也就是小爱的丈夫。三叔为人谦和。当年那些批斗过他的人,他从没有打击报复过。即便是游街最惨时候,他被迫挂着几十斤重的大木牌子被推着走,或跪在台上半晌,勒到脖子鲜血汨汨,也从不吭声,未有半句怨言。敌对他的人,骂他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即便是相熟的人和他一起,你不说话,他绝不言语。沉默是金,在他身上做了最好的诠释。
三叔无论是开会还是一家人聊天,他想说话的时候,口头禅以“么呢”起头,就意味着开始发挥他滔滔不绝的干部口才了。
他是很有眼光和魄力的。
早在七十年代中期,他力主将沙化地改造成桃行杏林园,在周长近千米的田地里,栽种杏树做围栏,充当隔离风沙的功能。在园子内,种植桃树等。最初的桃树是本地品种,他又请来农艺专家,将“毛桃”嫁接成结出大人拳头大小、又脆又甜、红嘴绿皮还略带彩的“水蜜桃”。这种桃子一上市,就引起轰动。大家特别感觉到新鲜稀奇。卖相好,还方便储存,要是不磕碰的话,放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坏。那时候,别说冰箱,冰柜都是奇货可居。自然存放是不二选择。七八月份,整个沙岗上下的桃林,压弯了枝头。还未走进园林,一阵阵香醇果木味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比水蜜桃早熟的,是杏子。刚过麦和种二茬玉米的季节,黄澄澄的果子就开始饱满起来了。有些本场和附近村的人会跑来偷吃。只需要跺几下树,就落满了一地。大家不是用来果腹,实在是太馋了。别看杏子喜庆,也不宜多吃,容易胀气。
到了收摘的时候,除分给社员们尝个鲜外,更多的是拉到集市或者城里出售。自然,也有投机倒把的商贩上门收购。那时候,物资奇缺,投机倒把是重罪,到七十年代末期时候,风气已经是开化很多了。商贩们也不易,挣个小钱,还顶着风险。他们给出的价钱,没有自己卖的理想,但集中上市时候,数量太大,尤其是杏子,太熟就软了,卖不出去。
桃园里,还插栽了苹果、梨、李子什么的。这些在当时,也成了大家见现钱(分红)的好物和途径了。
他在带着大家打理桃园的同时,还积极向市里和镇上争取到扶贫资金和项目。分别建立起了“种子田”农场和砖瓦厂、轴承加工厂、铣床磨料加工点等。后来,因为交提留问题,与镇里没有处理好关系,被赶下了台。林场、砖瓦厂被分割转包了别人。
最可惜的是“轴承加工厂”。当时改革开放初期,沿海地区对一些“非标”轴承需求量极大。但他被三番五次地接受教育,轴承业务市场占有份额每况愈下,最后也“黄”了。
倒是临近的“烟店村”眼光独到,人家那边干部队伍稳定,又有开拓进取的精神,据说该村早在18、19世纪就在依靠运河进行烟草交易,现名也由此演化而来。人文环境决定了他们的成就。现在那村,成为了全国非标轴承的集散地,更向正规厂家迈进。据当地媒体报道,年利税已达数千万之巨。这也是三叔不能瞑目,最为扼腕叹息,最感失落的地方。
他的儿子柳二小继承了他的衣钵后,原有项目再也拣不起来了,稍纵即逝的商机更不复存在。他也不是“凡人”,获知广东等地需要招收大量农民工,便和乡民商议,由村委会和各家出资,设立劳务派遣公司,几年时间,帮助本村和邻乡解决了近万名年轻人的就业问题。剩下的老弱病残或不愿意离家的,以各小组自发组织搭棚队和小型建筑包工队,解决农闲在家的中壮年的“外财”和生计问题。
眼看日子都好起来了,时不假年,年仅40余岁突然发病,令人唏嘘。
这几年,当地变化很大,随着考上大学和外出务工人员队伍的日益壮大,买上汽车的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一居住户;在城里买楼的也有近10户人家了。听说,有政策要大家动迁,靠近大马路的几个村子已经不复存在,农民们住上了七八层楼高的住房,每家每户在新农村生活小区,划出来一块蔬菜种植地。虽然身份还是农民,但他们的心里真是美美的。生活水平不比成里差,人却比城里敞亮。赶上了好时候,遇到了好政府。
凡此种种,安眠地下的三叔,应该放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