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只输液瓶(短篇小说)
冯华然
G学校的F老师常常无端地怀念一只输液瓶,竟因此而常常胡言乱语。
F是在到开水房打开水时看到那只输液瓶的,那时刚给儿子输完液。在给儿子输液时F长时间地盯着那一滴又一滴的药液,在医生取走了那只输液瓶之后,F觉着有必要把眼睛放松一下,他眯缝着那双肿胀的眼睛就在病房里飘来晃去,最后F的眼睛就落在了那只橘黄色的塑料水杯上。看到空空的塑料水杯,F就想去打开水。到了开水房,F看到自动热水机的开关还没转换,开水机里的水还在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F就趁着这点空闲和往常一样扫视起了这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开水间。其实F在前几天打开水的时候对这个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开水间就已经扫视过了,他对这个开水间的角角落落已经很熟悉了。现在他只想在打开水的这个空闲里,坐在那个用瓷片砌成的台阶上抽支烟,好好想一想。就在F把一支香烟放到嘴巴上的那一刻,F看到了静静立放在角落里的那只输液瓶。
在F看到那只输液瓶的那一刻,F感觉到他好像在好多年前就已经看到过这只输液瓶,只不过当时他不知道这只现在静静立放在开水间里的输液瓶那时在什么地方。现在,此时此刻F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只立在角落里的输液瓶,而那只输液瓶也像F那样静静地看着F,好像他们是一对多年已经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他们就那样心心相惜地对望着。现在安静地看着那只输液瓶的F在努力地回忆,这只安静地立放在医院开水间里的输液瓶是否就是多年前见过的那只?还是那只多年前见过的输液瓶就是现在这只静立在医院开水间里的输液瓶?F不知道它们究竟是那一只。
这是一个只有普通葡萄糖瓶子三分之一大小的瓶子,但这只小巧的瓶子却是那么精致而迷人。
现在F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那只输液瓶,忽而F觉得他从来就没见过现在看着的这只输液瓶,还有那只多年前见过的输液瓶。这时F看到了那只橘黄色的塑料水杯,他才知道他是来打开水的。他听到开水机里不再发出响声,他看到开水机的开关已经转换,他就走到开水机前去接开水。可就在F接满了开水转身离去时,他没有忍住自己的眼睛,他又向那个角落里看去。那只静静立在角落里的白晃晃亮晶晶的输液瓶又一次袭击了他,他觉着自己已迈不开脚步了,他觉着他不能丢下自己的老朋友不管不顾而独自离开,他就又一次深深眷恋地看着那只输液瓶。
他们就那么互相深情地眷恋着,长时间地对望着。F不知道他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他觉着他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就连刚才接开水的橘黄色水杯他都觉着是那么陌生。这时候,F觉着他很有必要胡言乱语几句,他就探出头看了看病房前长长的走廊,走廊里空空的,他就对着那只似曾相识的无限怀恋的输液瓶放心地胡言乱语起来。
F就是在那时候胡言乱语起来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F的妻子来了,F的妻子看到丈夫正在对着墙壁说着什么。F的妻子站在开水间的门口问:“你在跟谁说话?”,F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但停止了胡言乱语。当F的妻子走进开水间时,她只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就又一次问:“刚才你在跟谁说话?”,F还是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只静静立放在角落里的输液瓶。这时F的妻子也看到了那只输液瓶,她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然后她淡淡地说这不是前几天给儿子输“丙种球蛋白”的那个瓶子吗?不是让医生收去了吗?怎么到了这开水间?一共要九只瓶子的,怎么现在只有一只瓶子在这儿?真是奇怪?你在跟谁说话?……
F听着妻子的絮絮叨叨,他觉着眼前这个多年来他一直熟悉的女人,现在竟是那么的陌生。
回到病房的F一直在想着那只静静立放在开水间角落里的输液瓶,隔那么一半个小时他都要到开水间里去看看那只输液瓶,在查看走廊里没人的时候他就胡言乱语起来。在F的儿子没出院的那几天里F常常去看那只输液瓶。一天,F忽然担心起来,他想那只输液瓶要是被那个打扫卫生的女工装到垃圾袋里拿走或者打碎怎么办?儿子出院时是否要把那只输液瓶带回去?这样想着,F就忍不住自己想看瓶子的欲望,他再一次起身去看那只他念念不忘的输液瓶,他觉着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那只输液瓶。F这样心神不安地想的时候,他就来到了开水间,他看到那只输液瓶还是那样完好无损并安静地立放在开水间的角落里。F决定把这只唯一的输液瓶带回去,他像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把那个输液瓶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然后他怀揣在怀里,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抱着那个输液瓶回到了儿子的病房。他用报纸认真地把那只输液瓶包裹起来,然后放进已经十分臃肿的行李袋里。到此,F才舒了一口气,他觉着他完成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任务。
F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那时F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喜滋滋地看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2010南非世界杯的赛程表,当F看到自己喜爱的巴西队时,F高兴地发出了叫声。就在F发出叫声眉飞色舞的时候,F的电话响了,F一边贪婪地扫视着赛程表,一边漫不经心地接听着妻子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妻子急促的声音,电话里妻子急促的说话声渐渐地变成了抽抽噎噎的哭声,后来那抽抽噎噎的哭声竟声嘶力竭起来,像翻滚的洪水一样向F汹涌而来。F只是听着电话,任由那疯狂的洪水扑面而来肆意打击自己,手中那张2010南非世界杯赛程表像一片干枯的树叶一样无力地飘落到了地上。此时F感觉到他已经身首异处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只是任由那大放悲声的哭声淹没自己。半晌,F终于明白要怎么办了,F沉静地对肆意打击自己的哭声吼道:“慌什么慌,等我回来!”,F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了电话,F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苍老了许多,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活过了一百年,F看到窗外满园洒落的阳光暗暗的一片,像是无数支冷箭在半空里跳跃闪烁,太阳像个黑色的锣盘挂在天空中。F瘫坐在了椅子上,他觉着浑身的热力像初春的雪一样在慢慢消去。不,不能这样,F在心里喊道。F开始仔细回想刚才妻子打来的电话,他努力地回想妻子说的每一句话,他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会怎么办。从妻子急促的说话声和大放悲声的哭声里,他相信这是确信无疑的,那么怎么办?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F就那么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昏暗的阳光,感受一支支冷箭向他射来,他好像预感到今天发生的事在多年前或多年后就发生过,只是那时他没有确信而已。
他想起来了,他想到了L市的一个军区医院,几年前他的一名学生就是在L市的那个军区医院看好了那种病。想到此,F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径直奔向那辆他骑了十年的摩托车便跨了上去。
F仔细地查看着儿子,自从儿子生下来到现在,在儿子生活的这十八个月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儿子。F一遍遍看着儿子,一遍遍仔细地抚摸着儿子的小脚和小手,好像他们父子今天才认识一样。儿子还是那样活泼可爱,他显然是有些顽皮,他只对眼前的玩具感兴趣。当F捧起他的小脚仔细查看时,他本能的收缩着他的小脚,躲闪着他的小手,嘴里涎水涟涟。F看到儿子细嫩的脚底上有几十个米粒大小的小红泡,在脚上的那些小红泡里其中的几个已经溃烂,溃烂的小红泡流出了清清的汁液,而那些还没溃烂的小红泡则像花骨朵一样长在脚底上。F又慢慢仔细地移动着他惊异的目光,这会儿他已经看到了儿子小腿的地方。在儿子小腿部位的皮肤底层密密麻麻排列着很多个像针尖样大小的小红点,那些排列在儿子小腿部位的小红点像夜晚密布在天空中的星星,有几次F都觉着它们似乎还在眨着眼睛。F又查看了儿子的手和嘴,儿子的手上和嘴巴里也有和脚上一样的小红泡。
F想起来了,就在前几天F的妻子指着儿子的脚底说,你看这红红的小点是什么?F看看了儿子的脚底,儿子的脚底有些小红点。看完了儿子的脚底,F又看了看儿子穿的鞋,儿子穿的是那种布底的手工鞋。F就对妻子说,我找到答案了,是那鞋底的针脚垫的,你给儿子换一双胶底的鞋吧,然后F就和妻子谈笑风生地聊着他们的话题,他们没有注意到儿子痛苦的表情。他还想到,前几天他和妻子带着儿子去了他们那个县很热闹的一个小广场。当时儿子看到广场上的奇情异境,还哇哇地手舞足蹈呢,后来儿子看到了西红柿,就哇哇地指着。儿子是喜欢吃西红柿的。F就给儿子买了几个西红柿,可儿子只咬了一口,就痛苦地咧起了嘴,就扔掉了西红柿。F还想到就在几个月前,儿子蹒跚地走着,手里拿着半个馒头,流着鼻涕,儿子萎黄干枯的头发根根竖立。一次,F的父亲来看着F的儿子对F说,这孩子面黄肌瘦的,看着根根竖立的头发,想必是有什么病,你带孩子到医院里看看,给孩子弄些营养好的东西吃。那时F刚买了房,手头不是很宽裕,心里对父亲的话没多在意。想到这些F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觉着他现在没脸抬头看儿子那无言而痛苦的眼神。F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抱着那颗头发凌乱硕大的头颅,他不敢抬头看儿子的眼神。好一会儿,他像恢复思维了,他想这是什么呢?我活了三十几岁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无论是从自己身上还是从别人孩子的身上。F从妻子急促的大放悲声的哭声中,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可现在在他亲眼看到这些以后,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很大的没有底的深渊,他现在已经无法呼吸了。
在查看完了儿子之后,F就问妻子医生是怎么说的,可F的妻子嗫嚅了半天就是对这种病表达不清楚,F看着面色苍白的妻子他觉得他对妻子很失望。F只从妻子的话中听到了这样的话,这种病在这个小地方是没法看的,要到大医院看有没有办法。F又一次蒙头蹲在地上,他在想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病。可F的妻子已经在地上团团转了,并且还对他大喊大叫,F不能深入地想下去了,他觉得脑袋里像在熬着一锅粥,他已经理不出整个事情的头绪来。半晌,F才想起来他要去问问那个给他儿子看病的医生。
在医院里F找到了那个给他儿子看病的医生,医生有些紧张地说,你儿子是因手足口病引起了血小板减少。你看到了吗,你儿子手上脚上口腔里都是小红泡,那是手足口病的典型症状。还有你看到了吗,在孩子小腿部位皮肤底层有针尖样大小的小红点,那是由于血小板急剧减少而导致毛细血管破裂,毛细血管中的血渗了出来,所以成了那样的小红点。医生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你看你儿子的检验报告单了吗?血小板只有一万二了,而正常人的血小板在一百万以上,而且血小板减少这种病在我们这个小医院是没法看的。F张着嘴巴,他只是看见那个医生的嘴巴在动,他不知道他是否听清了医生的话,他只觉得他的头像一个货车的车斗那么大。那个医生继续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这种病最害怕的是出血,要是一旦出血那可是止不住的,尤其是一点都不能磕绊,要是磕绊了头部颅内出血,那可……。
F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医院来到了大街上,他觉得那双腿是那么的无力,他抬头看到那灿烂的阳光离他很远,他看到街上的楼房车辆人群也离他是那么的遥远,且都像倒了过来向他狰狞地笑。
回到了家,F和妻子匆匆收拾了一下,就抱着儿子奔向了那个L市的军区医院。
F和妻子坐上了当天最后一辆发往省城的班车。在班车上,F的儿子显得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坐班车。他亮晶晶的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查看着车上的每一个新奇的东西和那些陌生的男女,他用小手摸着窗玻璃,他试图要把小手伸出玻璃去,他努力地试了几次,他发现那个明晃晃的东西总是挡回他的小手。他就不再伸出小手,他就爬在窗玻璃上看着窗外那些新奇的事物,看了一小会儿,他收回了他的目光,他试着要挣脱他妈妈的怀抱要到车厢里去。可F的妻子紧紧地抱着儿子,这时他不情愿地发出了哇哇的叫声。就在这时车子开动了,F的儿子又欢蹦乱跳起来,又把他的脸贴在了窗玻璃上。车上的男男女女一直看着这个小孩子可爱的举动,直到这时他们都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也许由于这孩子的影响,原先车上抑制的气氛顿时流泻开来,人们愉快地谈论着。
在班车启动的那一刻,F无限地伤悲起来。F想起了早晨发生的一切,他努力地回忆着这一切的每一个细节,早晨的每一个细节都真实的浮现在他的记忆里,但他觉得早晨发生的那些事离现在的他是那么的遥远,仿佛恍若隔世,就像做了一个梦。F和妻子都沉闷着脸怔怔地看着窗外。渐渐地车子驶出了小城,F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起来,他觉得他好像把什么遗弃在了小城,无限伤悲的情绪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这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掏出了手机,他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F的母亲,F听到母亲的声音,他伤悲的情绪显然更有些有些激动,他的鼻翼扇动着,胸脯起伏着。起先F嘶哑着声音小声说:“妈,我们要到省城去一趟,你把我们那个院子看几天,给发图买把饭做上……。”说到这里F有些哽咽起来,他再也无法说下去了,他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就在F哽咽的那一刻,车厢里有些稍稍的安静,有几个人虽然保持着固有的矜持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份狐疑,他们微微侧了头谨慎地看着F,但又很快地又回到了原状,稍时车厢里又恢复了热烈而愉快的谈论。一路上F和妻子默默无语,有好几次他们互相好长时间地对视着,他们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了更多的愁苦,他们看到了各自的泪水在他们的脸上默默地流着。
经过一夜的折腾,F感到疲惫极了,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他觉得实在支撑不住了就斜靠在儿子病房里的墙角旮旯里睡着了。就在F迷糊了还不到十分钟的时候他的妻子叫醒了他,妻子眯缝着眼说:“你再看会儿,让我也迷糊会儿。”F就打起精神坐在凳子上看着熟睡的儿子,看着那一滴一滴的药液滴落。这时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位护士。那位护士看了看儿子的输液瓶又看了看儿子,然后对F说赶八点之前交上住院费,说完就出去了。F看着妻子,妻子也看着F,接着F的妻子就哭了起来,F走出了病房。
F来到了大街上,他来到一个银行柜员机前。他拿出攥在手里的一张银行卡,他在柜员机前犹豫了几秒钟,但他还是把银行卡插进了柜员机。F颤颤抖抖地输了密码,然后按了查询键,柜员机的屏幕上显示出了:十一元捌角贰分。F走出了柜员机的房门,他坐在了银行的大理石台阶上,他看着那些来往的车流。他就那样默默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群和车流,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泪流满面。
昨夜忙碌到了十二点,儿子总算住进了医院。就在F坐在病房前的椅子上稍时歇息时,一个护士来找F。F就跟那位护士来到了主治医生的房间,那位主治医生就对F说,你儿子的血小板现在是两千,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了,经过我们医生的会诊,我们必须对你儿子进行紧急治疗。治疗血小板减少这种病的首选药物是“丙球”,但这种药物的价钱很昂贵,请你们家属考虑一下。F说只要能治病,这药有多贵我都用。医生说那你就签字吧,到缴费处去交钱。F问医生交多少钱?医生说先交上八千元。F心里咯噔了一下,就一脸悲苦地对医生说,我们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只带了两千元。其实F家里只有两千元,来的时候全带来了。F就苦苦哀求着医生说,还是先把药用上吧,明天我一定把钱交上。医生看着F很诚恳的表情,又想到这个孩子的病情很危急,就说药今天晚上可以用上,但医药费明天早上八点以前要是交不上,我们可要停药。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F就跟着护士去交了钱,取回了那种叫“丙球”的药赶紧给儿子用上了。看着那一滴一滴的药液流进儿子的血管,F的眉头有些舒展开了。
F走出了病房,他坐在楼道的台阶上,他在想那八千元钱在什么地方。他想到了他的同事—那些和他一起教书的老师,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里很清楚那些老师和他一样都买了房,是拿不出那些钱的。怎么办?他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想到了他的姐夫。F的姐夫是一个开蹦蹦车的人,平时在县城里开着蹦蹦车拉土拉石块拉垃圾这样的一些活。F的这个姐夫是一个干活很泼实的人,他风里来雨里去,常常把自己弄得一身泥一身水的。F的姐夫很能干,但也很能吃,一吃起来就是几大碗,然后就坐下来端着大洋瓷缸子喝茶。那时他的头上就流着豆粒大的汗珠,等抽过一支劣质的纸烟后他就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这时他就憨憨地笑着走向他赖以谋生的工具—蹦蹦车,然后就开着突突响着的蹦蹦车远去了。F经常到他的姐夫家去,他有几次都看到了他的姐夫吃很多的饭流很多的汗的情景。一次F到他姐夫家去,F的姐姐说他们已经攒了两叁万元钱了,准备给F的外甥娶媳妇。想到这里,F就拨打他姐夫的电话,F拨打了几次。电话终于接通了,F就说了在医院给儿子看病的事。还没等F说钱的事,F的姐夫就问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这儿有,我给你打。F说那你就打上一万元。F的姐夫说你给娃娃好好把病看,钱的事不要愁,有我们呢。这时F的脸颊上流下了两行热泪。
眼看着快要八点了,F的心里万分地焦急起来。这时F的电话响了,是他的开蹦蹦车的姐夫打来的,他说县城银行的门还没开,他说他还不会打钱,他现在要去找一个会打钱的人,你不要心急再等会儿。过了十来分钟,F的手机短信来了,短信说钱已经打上了。F迫不及待地奔向柜员机取出了钱向医院跑去。
F跑到医院的缴费窗口时,哪里已经有很多人排在那里缴费。F紧紧地攥着那沓八千元钱,排在长长的缴费的人的后面。过了好一会儿,F终于移动到缴费的窗口跟前了。这时F看到一个裸露着大腿和胳膊的中年妇女正在窗口前交钱,那个中年妇女把三沓厚厚的人民币塞进了窗口。那个收费的医生头也没抬的问多少钱?那个中年妇女说,三万。裸露着大腿和胳膊的女人交完了钱之后,她后面的一个男人又交了两万。这时,轮到F缴费了。F不敢往前走,他把那沓不是他挣来的八千元钱,早已经攥湿了的钱又紧紧捏了一把。后来他是怎样把那钱交进去的,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已经汗流浃背和心里万分的难受。
看着儿子脚底手掌嘴巴里的的小红泡一天天的退下去,看着儿子小腿部位皮肤底层针尖样大小的小红点一天天渐渐地消失,F的心情不再紧张,但F却恍惚起来了。F这几天来一直回忆给儿子看病的每一个细节,他对来到这个城市医院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刻骨铭心和念念不忘。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但他却不能自己。F时不时的借机到开水房去打开水,借打开水的空闲到开水房里抽支烟轻松一下。就在那时他看到了那只输液瓶,在儿子出院时他把那只输液瓶带了回来。F把那只输液瓶放在衣柜里他的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每周放学回家他都要掏出那只输液瓶仔细地端详一阵,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在放回去。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觉得他看到这只输液瓶后他就很踏实。
可终于有一天那只输液瓶不见了,他找遍了全家的每一个角落和垃圾点可就是没见那只输液瓶,他问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都说没见什么输液瓶也没动衣柜里的衣服。那只输液瓶就那样无影无踪地消失了蒸发了。
自此,F就常常怀念那只输液瓶,在没人的时候就开始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