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物语

（散文诗）

夏天，塬上场面宏大，喧闹而壮观，哪些极力扭动了身躯疯长了一夏的植物一路高歌，向秋天奔来。仿佛过了一个坎儿，仿佛翻了一道梁，仿佛趟过了一条河，此时它们放缓了脚步，低沉了声音，舒展了身子，美美地，结结实实地在阔大而厚重的塬地上躺下来，好好地要睡上一觉。啊，塬上的秋天来到了，宁静而辉煌，深远而隐秘。

阳光

秋日午后金色的阳光，在整个塬地上缓缓流淌。哪些令人心碎的阳光，在深远的天空里静静流泻，从你的眼前流过，流过塬地，流过山峦，流过河流，流进人的心底，让人难忘，怀念，神往。

荞地

塬头上，山坡间，沟坝里，一地一地的荞麦铺满山塬。红的是纤细的茎秆，绿的是肥硕的嫩叶，黑的是棱角分明的果实，这花花绿绿的荞麦给凝神安睡的山塬穿上了红裤子，披上了绿上衣，戴上了黑帽子，把厚重而阔大的塬地打扮得像个懒散而俊俏的村姑。这懒散的村姑也懒得搭理别人，就顺势在深远的秋日里，金色的阳光中躺下来，显得端庄而不失风韵，凝神而不失孤寂。秋风吹过塬地，村姑飘逸的长发舞起来，荞地里一团团红的绿的火焰舞起来，整个塬地舞起来，一团团火焰在荞地里燃烧，舞动。荞地辉煌而壮观。

土豆

在春天，你被分成了几块，你被连同几把粪土扔进了没有一点水分的土壤里。开始你安安稳稳地睡，当你伸懒腰或打滚儿的时候，你听见风从原野上刮过。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好恐怖，但你没有想那么多，你又睡着了。后来，当你固有的不多的一点水分被干干的土壤吸干之后，你就醒了，你睡不下去了，你就侧了耳朵听。你听见风仍然疾驰着从塬头刮过，你想象着：昏黄的太阳挂在当空，天空没有一朵云。尽管这样你还是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透透风。一连好几天你极力地扭动身子，可无济于事，那干干的土壤把你抱得太紧了。终于你急得哭了，掉下了泪珠，你凭借泪珠的力量钻出了地面。你好高兴，你看到了满地的兄弟姐妹和明媚的阳光。

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多么希望天空中能够飘过一丝云，但风每天带来的都是坏消息。多少天过去了，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失望了，你们昂起的头颅不再眼巴巴地望着天空，而是双手紧紧抓住地面，把脚在土壤里踩得更深。

夏天到了，一场瓢泼大雨狠狠地砸在你们头上，你们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塬地里喧闹声此起彼伏，一场轰轰烈烈的竞赛就此展开。你们一路鼓着喉咙高歌，昂扬着身子奔跑。

终于到达秋日的终点。白的花，紫的花，微微颤动着身子在秋风中摇曳。你把身子匍匐在地上，你把果实埋在地下。你鼓胀着身子，你饱满的果实像少女坚挺的乳房，把泥土裂开了缝儿。你等待着，等待着铁锹来把你开垦，等待着坐进筐子的花轿。

树木

塬上的树木稀稀疏疏，这个塬头上一棵，那个梁峁上一棵，孤独地守望，守望塬上千百年来孤独的荒凉。塬地上更多的树木摆设在村庄里，点缀在农人的房前屋后，宽大的院子里。

秋日里，塬上的天空更加深远，天空更加湛蓝，几朵悠闲的白云嬉戏在山峦间，一只苍鹰在遥远的苍穹里翱翔，粒粒金色的阳光普照塬地，此时整个塬地呼吸均匀，像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端庄安详，泰然自若地安坐在大地上。塬野上，村庄里个个树木静静站立，一声不响，默想心事。沧桑遒劲的榆树，挺拔伟岸的杨树，枝繁叶茂浓郁芳香的果树……。

看，村口那沧桑遒劲的老榆树，几百年来它经历了风霜雨雪，岁月更替，如今依然傲视苍穹，不改风骨。它巨大的树冠伸向蓝天，它盘根错节的根须牢牢抓住大地。你是神灵的化身吗？要不怎么解释你枝干上飘动的红丝绸，脚下的小房间里袅袅升起的佛家思绪。

塬地上的白杨树，树中的俊男美女，伟岸挺拔。白杨树最先感受到秋天的到来，那片片硕大金黄的树叶，悄无声息地翩翩落下，你叶片上清晰的脉络，是你的五脏六腑吗？你挺拔肃立，桠枝向上，把高昂的头颅始终伸向深远的天空；你皮肤光滑洁白，像一个高傲而风姿卓越的贵妇，在秋天里再次把你的雍容华贵向大自然淋漓尽致地展现，释放。

秋天果园里的树木一声不响，哪些静静肃立的果树想要把什么秘密隐藏。哪些枝繁叶茂的果树在经过一个夏天的喧闹之后，此时在灿烂的秋阳之下个个显得安静了许多。它们把积聚了一夏的能量悬挂于枝头，低下沉甸甸的头颅，俯下身子亲吻大地。它们多像一个经过了长途跋涉而风尘仆仆的路人，终于到达了终点，可以安歇了；它们又多像一个待守闺中的妙龄少女，把自己羞红了的脸蛋掩映于绿叶之间，等待把自己的秘密叙说。

菊花

“晋陶渊明独爱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陆游诗“菊花如端人，独立凌冰霜。……”。文人墨客对菊花品行高洁的赞美诗，浩如烟海。可这秋日里，塬地上沟沟畔畔零零落落的野菊花，谁个来赞美，那个来吟诵，你们才不管那陶渊明和陆游呢，你们只管一味地抖动了身子，怒放花朵，在凝霜里唱响一曲秋日之歌。把自己傲然独立在塬上秋日清晨的冷霜里，孤芳自赏。

清晨里，清冷的秋霜铺盖了整个塬地。当那农人的响亮的鞭梢声，老黄牛低沉的“哞哞”声，孩子们上学的呼喊声在清冷的霜晨中响起时，你就在沟畔山腰间睁开了眼，昂起你圆圆的脑袋，寻找初升的太阳。那纤细的茎秆撑起朵朵小花，金黄的妖艳，嫩蓝的忧郁，洁白的高洁。

你这风霜不拒，傲然挺立在山塬沟畔间的小生命，陶渊明见了你会是热泪盈眶还是千年长叹？

村庄

沟畔上，梁峁间坐落着三三两两的村落人家。秋日里，黄昏间，那夕阳余晖里的黄泥小屋静坐默想，一副远离喧嚣尘世的安闲悠然。屋顶上，塬畔边，袅袅炊烟升起，流泻，爬向深远的天际。

塬上的农家小院，依着塬头或沟畔用黄土筑墙，泥坯造屋。黄泥小屋矮矮的门口上挂一串红艳艳的辣椒或是几个黄澄澄包谷棒子，院子里洁净的没有一根草屑，几只鸡，几只羊，一头牛在秋日灿烂的阳光里，暖暖的墙根下刨土，吃草，反刍，还有一条大黑狗在黄泥小屋后的塬畔上汪汪地叫。黄泥小屋前，有着一块光滑的打麦场，麦场里大的一堆是麦垛，小的一堆是胡麻垛，打麦场的边角还有一口深不见底的盛水的窖和一个沉默不语的磙子。这就塬上人家的全部家当。

当塬上最后一抹霞光在远远的山峦间隐去时，在潮湿的雾气里，在塬头沟底就传来了悠远嘹亮的呼喊声。飞跑的孩子，响亮的鞭梢，

进圈的羊只，归巢的小鸟……。

很快天色暗下来，黄昏时喧闹的村庄旋即归于平静，塬上的村庄像一只爬在大海里的航船，有几只星子在塬顶上空远远的天幕里闪烁，黄泥小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光。夜深了，几只夜游的东西自塬顶飞过，村庄在浓浓夜色的包裹中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