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举意(短篇小说)
冯华然(回族)
塬上的主麻妈终于给十个儿子把媳妇子娶完了,她想以后再也不到地里去了,她可以把这把老骨头歇缓歇缓了,她也可以享几天清福了。可实际上主麻妈还是没闲着的,虽然她现在已不在下地了,可还得给地里做活的儿子们做饭,送饭,还得给儿子们扫扫院子,喂喂牛羊,还得给儿子们看着娃娃看着门之类的一些碎活儿。
就是做着这样的一些碎活,可主麻妈还是心里闲得慌,她慌得有些无所适从,她慌得有些茫然无措,她像是身处于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中,心里空落得像是要生出灰尘来。
主麻妈心不在蔫地做着那些零碎活,心思就像天空中的麻雀扑棱棱地纷飞着。是呀,想来真是令人难过,想来真是惊心动魄。主麻妈的鼻子不禁酸楚了起来,嗓子里鼻腔里眼睛里像是什么哽住了,主麻妈难受了起来,又想大哭一场,可是她挺了挺,没哭出来,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主麻妈想起了老汉,老汉在十来年前就无常了。狠心的人那,你命大,你轻轻松松地走了,可把累连给我撇下了。想起老汉临完时给自己撇下的一窝窝娃娃,那时十个儿子就像椽棒檩子砖头瓦块那样,大的大小的小,大儿子能娶媳妇儿了,小儿子却还爬在自己的奶头上吃奶呢。唉,说走就走了,狠心的人那,你可把我们娘们害苦啦。主麻妈想到这里,心里酸酸的不能自己。十个儿子呢,站在地下一大群,睡在炕上一长溜,吃起饭来风吹帽,一个个像向日葵杆杆样疯长了起来,他们要吃饭,他们要穿衣,最要命的是他们要媳妇。唉,知敢真主的恩典赐悯,知敢国家的好政策,娃们还算争气,娃们上包头下四川,一年四季在外面不分白天黑夜地拼命干,才算挣了几个钱,算是把媳妇子一个个给拉扯了。自从把最后一个儿子—老娃子的媳妇娶进家门后,她就觉得一下子松活了许多,也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这十多年来压在她身上的那块磨盘一样的重担,终于卸了下来,她终于常常地舒缓出了一口气。
现在主麻妈把儿子们一个个拉扯成人了,也了却了老汉和自己的心愿,现在主麻妈总算是再不到地里拼命地干了,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闲时间了。可闲下来的主麻妈总是心里空落落的,她总是心里不安稳不妥帖。主麻妈决计要干点什么。
清真寺里的喇叭响了,这是晨礼的,这是晌礼的,这是晡礼的,这是昏礼的,这是霄礼的,每天五番礼拜的喧礼声主麻妈分得很清楚,听得很明白。每当五番礼拜的喧礼声响起时,主麻妈的心头就猛地一紧,像是谁拿着手钳子在她的心上拧了一下,又像是一块拧紧了的毛巾那样,她的心就紧缩成一团,像开水烫得邹成一堆的一件破衣服那样久久地不能舒展开来。主麻妈想到了那个令她后怕的问题,人终归是要死的,人终归是要到坟园里去的,那里才是人永远的归宿。那黑黑的冰冷的坟坑里是没有电灯的,是没有热炕的,最恐惧的是死后魂灵还要接受真主的清算,清算活着的时候人在尘世间所犯的善恶德行。常常听阿訇讲卧耳兹说,你们做礼拜吧,你们行善积德吧,那才是我们在黑暗坟坑里永久的灯,那才是我们去天堂路上的盘缠,那才是我们进入天堂大门的钥匙。一想到这里主麻妈心里紧蹦蹦的,要滴出一滴一滴的冷汗来,她的心就拧得更紧了,她简直喘不出气来。她想到隔壁的哈格妈,这时哈格妈已立在炕上神情肃穆地做着礼拜了,她就像是看到哈格妈已在天堂里了,而她已在火狱里了。一想到这里,主麻妈的心随即就火急火燎了起来,就急得团团乱转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主麻妈是想做礼拜的,可她不会做,她连一句经都不会念,拜数也不知道。还是在娃娃的时候,那时大概就七八岁吧,主麻妈跟庄子里的一群女子娃到寺里去念经。主麻妈记着她拿着一块香板子(牛的肩胛骨)去念,一个老阿訇拿着一只削尖了的筷子,蘸了墨汁在香板子上写了几个经字(阿拉伯字母),给她教了几遍,完了就让她自己去念。下午老阿訇要听经了,可就是有一个字母她怎么也不会念,老阿訇就在她的手上打了几板子。第二天她就再也不到寺里去念经了,后来她就出嫁了,一出嫁就生了十个娃,生了十个娃就跌进了苦海,待挣扎到苦海边时,已是七八十岁的人了,黄土都拥到脖子上了。
庄子里有些妇女是会做礼拜的,主麻妈看着那些会做礼拜的妇女心里艳羡得不得了,眼睛里就要跌出血来。主麻大是会念经的,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念经人。主麻大活着的时候,庄子里的人常常请着吃油香,阿訇没在的时候还给庄子里的人领礼拜。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在晚上睡觉前的那点空闲时间,主麻妈就让老汉给自己教经。起先主麻大还有点耐心,教了几晚上。可不知是主麻妈的脑子笨,还是在念经时她还想着牛呀羊呀鸡呀什么的,一连几晚上主麻大教的那二十八个字母,主麻妈连一个都没认下。主麻大指着那些字母让主麻妈认,主麻妈看着那麻麻的一大片字,头就大了起来,眼睛也花了起来,脑子里像是煮着一锅粥。这时主麻妈心里就急了起来,一急那些字母就在主麻妈的脑子里就更模糊了起来了,这时节主麻妈的脑门子就直冒汗。主麻大看着老婆子难堪的样子,就失笑了起来,就戏谑着说,字儿字儿黒塌塌,你认不得我,我认不得你,说完就倒头而睡了。主麻妈又气又羞,拍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坐在炕沿上失望地哭起来,随即也就失去了念经的信心。就这样她再也没有习学念经,她也不知道礼拜怎么做,她这几十年就侍候着人,侍候着牛羊鸡,务弄着庄稼,操持那个令她心碎的家庭,唯独关顾不了自己。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就想起了做礼拜,一想起来就觉得害怕的不行,可忙起来,就又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现在她想起了那个令她后怕的问题,她有些真切地恐惧了起来。
在凌晨还不到四点的时候,主麻妈就已经早早地起来了。主麻妈叠好被子,收拾好炕铺,就下炕来,又摸摸索索地生着火炉,灌了一壶水炖在炉子上。忙完了这些,主麻妈就拿起笤帚一丝不苟地扫起地来,一丝不苟地抹着桌子和桌子上的一些瓶瓶罐罐。扫完了地,抹好了桌子和瓶瓶罐罐,这时炉子里的火也着得很旺了起来,火苗子一窜一窜地,跳得老高,一下一下舔着炉盖,那炉子上壶里的水就在火苗的舔护下吱吱地响着,唱歌一般。主麻妈就在灯光的暗影里洗了小净,上炕去跪在一块干净的拜毡子上沉思起来,她心里默默地说,主呀,饶恕你的班代(波斯语,意为奴仆的意思)着。主麻妈就在这寂静的悄然流逝的暗夜里静坐着,沉思着,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跟真主接近着。
渐渐的东方的山峁间出现了一抹亮色,那抹亮色在寂静的天地间扩展延伸。这黎明时的这抹亮色,像是寓藏着什么机密,只有早起的和善于体悟的人才能够懂得。正当那抹微白的亮色在东方出现时,清真寺里的喧礼声响了,那高亢嘹亮的诵经声在空旷苍茫的原野上,在寂静的沟沟畔畔间,在沉寂的村庄上空,在农人的牛羊圈舍里,在酣睡的执迷不悟的人的耳畔旁,悠长地响起来。那一刻连天空和大地都醒来了,它们肃穆着脸孔,它们抖动着身子敬畏了起来。
这时候,主麻妈就跪在窗前的一方小木桌上点起香来。主麻妈神情庄重地跪在小木桌前,她抱紧了双臂,手里捏着三根燃着的香,她屏息凝神,长时间地沉默着,她像是要把自己消失了一样。主麻妈终于点完了香,三根并立香头的火点在夜的暗影里悄然地燃着,屋子里暗香浮动。主麻妈觉着在这样的一个氛围里,她的内心似乎不那么焦躁了,她也觉着不那么害怕了,她觉着她的内心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地方了,她觉着她的心就像一条不急不缓的河流那样平稳地流着,她顿时觉着踏实了许多,也欣慰了许多。
主麻妈的小儿子伊斯玛,这两年在包头包工,发了财,说话走路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买了汽车,购了房,就把也家安到县上了。伊斯玛每次回老家来,都会给自己的老妈妈买很多的蔬菜,新衣服,走时还给很多的钱。伊斯玛出手是很大方的,他给老妈妈一给就是几百。伊斯玛给老妈妈给钱时就很是自豪地说:“妈,不要惜疼钱,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你就尽管吃尽管穿,没了,我再给你给。钱嘛,就是人身上的垢甲嘛,洗了还会长出来的。妈,你没啥了尽管说,我给你买。”这样说着就捋捋油光可鉴的风头,掸掸西装上的尘土,跺跺铮亮的皮鞋,爽朗地笑起来。听这话,可把站在地下还过着穷光阴的哥哥嫂嫂听得那个艳羡,听得那个肚胀,听得那个无奈。可有什么办法呢,钱是人的胆呀,没钱矮三分,哥哥嫂嫂们一个个抱着膀子,低眉顺眼的,像老鼠一样溜出门去了,在各自回家的途中沮丧着个脸,脸上显现着莫名的复杂的表情。
可主麻妈把儿子—伊斯玛给的那些钱,一分钱也没花。她想我吃的有呢,穿的有呢,花不着那些钱,再着说,儿子给的那些钱也是不干不净的。主麻妈听庄子里一些在外地打工回来的小伙子说,包工头怎么怎么从民工的牙缝里扣他们挣的血汗钱,包工头怎么怎么“砸”工地,敲诈大老板的钱,还怎么怎么……。想到这里,主麻妈就不愿再想下去了,就皱起了眉头,身上一阵儿一阵儿地起着鸡皮疙瘩,心里泛起潮来,就觉得有些难受恶心。主麻妈又想,啥时候伊斯玛回来了,就对他说说这事,我们回民嘛,是信仰后世的人嘛,我们挣得钱不干不净的,到了后世咋能得脱离呢,咋能进得了天堂呢,娃娃呀,干了亏心的事,就是前世里也是不得好报的,更不要说后世里了。想到这里,主麻妈就觉得肩上责任重大了起来,心里就急躁了起来,像是那不干不净的钱已烧着她的身子一样了。不行,下次伊斯玛回来了,一定要说,听不听是他的事儿,说不说是我的事儿,我要尽到我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呢。主呀你饶恕着,主麻妈又一次祈祷着说。
主麻妈就把那些她认为不干不净的钱就舍散了出去,散给寺里,散给拱北上,散给门上来要也贴的人,剩下的就给给了几个正在上学的孙子孙女儿。这下主麻妈觉得心里畅快了,心里轻松了。随后,主麻妈就着急地等着儿子回来,她要好好对儿子说那些话,问他干没干亏心事,挣得钱干净不干净。可过了几天也不见儿子回来,主麻妈就等得有些急躁了,就一天在街门上几个来回地跑,巴望着儿子快些回来,好对他说。
伊斯玛终于回来了,开着几十万的小车回来的,车里像是还坐着一个很妖艳的女人。主麻妈有些狐疑,可她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能是眼睛花了吧,毕竟是老了嘛,主麻妈这样安慰着自己和儿子从街门走了回来。还没等儿子坐稳,主麻妈就急急地跟儿子说她这几天以来就想好的那些话。
主麻妈把自己说得有些气喘吁吁。
伊斯玛听得肚子里有些疙疙瘩瘩。
主麻妈说完了,一脸严肃地盯着儿子看,像是要看出什么来。
伊斯玛扭着头看着窗外,脸红脖子粗,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就这样,娘俩谁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后来还是伊斯玛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伊斯玛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干咳了几声,怯怯地问:“妈,你咋把我给你买的新衣裳不穿上?”
主麻妈说:“新衣裳我穿上别扭,我散人了。”
“啥?你散人了?那我给你给的钱在吗?”
“我也散人了。”
“妈,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几十年过的啥日子,你受苦受穷了一辈子。现在我们光阴好了,你也该享享清福了。”伊斯玛有些抱怨地说。
“我们以前是过着苦日子穷日子,可那样的日子过着心里踏实舒坦。”主麻妈诚恳地说。
“妈呀,你真是个老脑筋。”伊斯玛不解地说。
“我的脑筋确实老了,可我的心没坏。”主麻妈平静地说。
伊斯玛发现这样的谟再没法继续下去了,他理解不了老妈妈为啥要那样做,就站起身来摇着头要走的样子。主麻妈一肚子的惊疑,一个以前那样厚道老实,对教门那么上虔的一个儿子,现在却怎么变成这样了。唉,世道变了,人心变了,有啥办法呢,主麻妈的神情像一堆燃尽了的残灰那样,不免深深地失落起来。
伊斯玛临走时又掏出了二百块钱给妈妈,可主麻妈不要。主麻妈对儿子说,我再不会要你的钱了,你的钱我花了心里会不舒服的。伊斯玛涨红了脸,羞愧着走了。
当天夜里,主麻妈做了一个梦。主麻妈梦见了逝去了的老汉,梦中的老汉骑着一只羝羊,像是很高心,又像是不高心,又像是对她哀怨地说着什么,后来老汉就骑着那只俊美的羝羊不见了,待她找寻时,那只羝羊驮着老汉在天上飞。她急急忙忙地去追老汉,可是老汉一眨眼就不见了,就像闪电那样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她就伤心地哭着,她是那么的伤心,像是几个尘世以来的伤心都积攒在了那一会儿,她是多么难过呀,她在梦中哭得死去活来,她哭她这一辈子的难肠,她这一辈子的辛酸,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伤心难过难肠。她就那样哭着哭着,就醒来了,结果发现醒来了她还在哭着,枕头都印湿了一大片。
醒来后的主麻妈呆呆地坐在炕上,回忆着梦中的情景,这个梦真是太显了,太让人刻骨铭心了,太令人意味深长了,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一连几天来,主麻妈都深深地沉浸在梦境中,回味着,思谋着那个奇怪的梦。一天在晨礼中,主麻妈点罢香,她就对那个梦恍然大悟了,老汉要让她在古尔邦节上宰一只羊,一只俊美的羝羊。对对儿的,这个梦就是这样的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呢。主麻妈为自己的恍然大悟欣喜了起来。主麻妈就在心底里默默地举念着,老头子呀,我就是豁了我这条老命,我也要为你宰一只牲。主麻妈暗下决心,要在今年的古尔邦节上为老汉宰一只俊美的羝羊。
主麻妈不要儿子们给的钱,她决心自己挣钱买一只羝羊。有了这样的念头,主麻妈就起早贪黑的忙活起来了。主麻妈知道挣钱的来路,春天里,那些沟沟畔畔上长着狗牙刺,她就背了背篼,拿了铲子去挖狗牙刺根。回来后,主麻妈就把那些狗牙刺根,一根一根放在石头上,用斧头打着褪了皮,然后把那些狗牙刺皮晾在日头下晒干。等整个春天完了,主麻妈已攒积了几十斤狗牙刺皮,她就搭着跟集的公交车去县里的药材公司卖掉。夏天来了,那些长在荒山野洼里的一簇簇一堆堆的柠条开着好看的黄花儿,招蜂引蝶,主麻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三伏天到了,柠条枝上一穗儿一穗儿的柠条壳儿,像女子娃好看的耳坠那样在风中摇摆,那柠条的壳儿在烈日的暴晒下,毕毕剥剥地响成一片。主麻妈跨上篮子,就跪倒在柠条丛旁,戴上手套捋着那一串一串的柠条壳儿。秋天来了,主麻妈就捶苜蓿籽儿。
经过春夏秋三季,经过几百天的辛劳,主麻妈终于攒够了买一只羝羊的钱。主麻妈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小红木箱从柜子里端出来,然后把那些毛毛块块的零钱倒在炕上,那些毛毛块块的零钱简直要把整个炕都给占满了。主麻妈就用那两只挖过狗牙刺皮,捋过柠条籽儿,捶过苜蓿籽儿的粗糙的开满裂缝的硬手,欣喜地跪在炕头上整理起了那些钱。这时,几个儿媳妇儿来了,都惊了似的大叫着说:“啊,妈的钱真多,给我们分几个啥。”主麻妈微笑着说:“这钱不能给,这钱我明儿个集上买个羊去呢。”儿媳妇们就问:“买羊干啥呢?”主麻妈就说“买羊尔地节上宰呢。”儿媳妇子们再没问,就帮着婆婆整理着那一炕的毛毛块块钱。终于整理完了,一共是八百六十二块三毛钱。主麻妈把整理好的那几沓沓钱抱在胸口,沉浸在无限的想象中,眯缝着眼,脸上堆起了榆树皮一样的老脸幸福地微笑着,那张瘦黑的脸多么像一个年久的核桃。
好一会儿,主麻妈在心满意足的想象中回过神儿来了,她就下炕来找了几个食品袋,里一层外一层的把那几沓沓钱包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又放进了那个小红木箱,她把那个小红木箱放进柜里,锁了起来,把钥匙放进柜盖上的一个玻璃瓶子里。放好了钱,放好了钥匙,主麻妈就想到隔壁贩羊的李老三家去打听羊的价钱,临走时,她回过头来又把那个装钱的柜子看了几眼,就放心地走了。
到了李老三家,李老三没在,主麻妈就一边等一边和李老三的婆姨扯闲谟。天快黑时,李老三一身膻气的回来了。主麻妈就对李老三说了买羊的话,李老三说,八百块钱买一只羝羊富富有余。主麻妈听了后就喜滋滋地回来了,回来后吃了饭就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主麻妈就早早地起来了,她洗了小净,点罢了香,就去取钱,准备喊上儿子-主麻,搭上公交车去集市上买羊。主麻妈在玻璃瓶子里找到了钥匙,打开锁子,接过柜盖,取出小木箱,推开箱盖,伸手去取钱,可她只抓到了几个轻飘飘的食品袋。主麻妈抖抖索索地翻开食品袋,里面只有两块三毛钱。主麻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她又把那几个食品袋里里外外地翻看了几遍,可还是只有两块三毛钱,而那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八百六十块钱不见了。
主麻妈觉得她的眼睛一下子麻了,她就摸索着面前的柜子在地上坐了下来。再过三天就是古尔邦节了,主麻妈心里默默地说,老汉呀,到时候我会看你来的。过了好长时间,主麻妈觉得心里好受些了,眼睛也能看着手前的东西了。主麻妈就站了起来,她就去找来了邻居—哈格妈,给自己换了一个大水。主麻妈把自己洗得很仔细,头发,耳朵眼,脐眼,指甲缝里等一些平时很不容易洗到的细微的地方,都一丝不苟地,洗得干干静静的。然后她就让哈格妈给自己梳了头,掀了脸,她又把手指甲脚趾甲剪得干干净净的,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包好。然后,她就让儿子-主麻请来阿訇给自己念了讨白。做完了这些,主麻妈就跪在炕头上,一遍一遍念着这两年从哈格妈跟前,死记硬背学会的几句清真言。主麻妈就那样平静地跪在炕头上,任那不缓不疾的和风,一丝一丝吹刮着自己渐已逝去的生命。
古尔邦节的黎明终于来了,主麻妈就在那东方微白启明的时刻,归真了。
十里八村的人们礼完了尓地,都来送埋体。送埋体的人们都说,无常在这个古尔邦节上的这个老人,天堂是属于她的。
201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