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了

          我结婚了

                                                        作者    漭相围

农历九月的柿子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红，更像谷子妈的脸一样红。

谷子妈的脸是被村里人抹了鲜红的胭脂。谷子妈笑得像孩子一样无邪，坐在门前的那棵柿子树下，傻傻地笑着，因为今天是她唯一的儿子谷子结婚的大喜日子。

有几只鸟淘气地在柿子树上随着欢快的喇叭声跳跃着。落尽树叶的柿子树上一颗颗通红的柿子显得格外耀眼。那几只鸟尽情地享受着柿子的香甜，就像谷子妈享受着儿子结婚的喜悦一般。一颗熟透了软的像打碎的鸡蛋一样的柿子被一只鸟啄掉了，掉在了树下傻傻笑着的谷子妈头上。那鲜红的柿子瞬间绽开了稀软的内脏，缓缓地从谷子妈的额头流到了鼻尖。谷子妈用脏兮兮的食指从鼻尖上刮下柿子汁，撅起嘴尽情地吸吮着食指，一脸满足的样子。

狗子笑得眯起了眼，是因为他看见了谷子妈头上乱七八糟的柿子，连斜叼在嘴角的烟也掉了，那带着火星的烟头掉在了他那双阔气的皮鞋上。他急忙跺起脚，惊飞了树上的那几只鸟。谷子妈看着狗子狼狈的样子，她的脸恼了。狗子嘟囔了一句“疯子！”，急忙走掉了。

迎亲的婚车伴随着阵阵鞭炮声缓缓地停在了谷子家门口。谷子西装革履下了车，拿出香烟和喜糖散给村民。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人群外的谷子妈笑得像春天里的牡丹。狗子站在谷子背后拿一筒彩喷朝谷子头上喷，谷子的头瞬间成了彩色的棉花糖一般，大伙便哈哈大笑。狗子更是笑得忘记了谷子妈的存在。

谷子妈突然冲进人群，抓住狗子的手臂，气汹汹地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说着就扬起手朝狗子的脸上拍去。狗子急忙遮住脸说：“谷子，赶紧叫你的疯子妈站一边去！”说着就挣脱了谷子妈的手，拨开人群跑掉了，嘴里却不停地骂着：“你这臭疯子！你这臭疯子！”谷子妈疯狂地追着狗子，嘴里不停地骂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众人哈哈大笑，笑狗子的狼狈样子，也在笑谷子妈满头柿子的傻样。

谷子媳妇下了轿车，摔了车门，指着谷子气愤地说：“那疯子女人是谁？你不是说你爸你妈都死了吗？”谷子赶紧说：“你别听狗子乱说！那疯子女人是村里的人，她平时就是疯疯癫癫的！”说着他又哀求地朝围观的村民说：“我爸我妈早都死了，我是我婆养大的！你们说是不是？”没有人应声，大家瞬间石化了！“是的！是我把谷子养大的！”大家寻声看去正是谷子婆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外，满脸悲怆似乎要掉下老泪来。

谷子妈依然满嘴骂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追赶着狗子。狗子跑到谷子跟前气喘吁吁地说：“你赶紧劝一下你的疯子妈！”谷子妈扬起手就要打狗子，狗子急忙躲到谷子身后。谷子迅速抓住了谷子妈的手臂，目光凶狠地说：“你这疯子赶快躲一边去！别捣乱了我的喜事！”那一瞬间，谷子妈愣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高她一头的谷子，眼角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婚礼正常进行。谷子婆坐在大门外的柿子树下用粗糙的手擦着眼角的老泪。院子里热闹非凡，谷子手挽着新娘的芊芊玉手，脸上荡漾着新婚的喜悦，像鱼一样悠闲地穿梭于酒席之间。

谷子婆在谷子媳妇回屋换婚纱的空隙把谷子叫到了门外说：“谷子，你今天结婚，婆高兴你妈也高兴，可你知道你妈刚才为啥追赶着狗子，要打死狗子？”谷子不在乎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她成天疯疯癫癫的，差一点就气走了我媳妇！”谷子婆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知道你妈是咋疯的吗？你小的时候你爸出车祸死了，开车的跑了，你妈整天在你爸出车祸的地方等啊等，她想抓住开车的。时间长了，开车的没抓住，你妈就精神失常了！”谷子婆唉了一声接着说：“有一次，你和狗子玩耍，狗子欺负你被你妈看见了，你妈就追着狗子骂‘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狗子就骂你妈是疯子。这么多年了，你妈一看见狗子在你跟前就会骂狗子，你是你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不管别人咋说，你都不能说你妈是疯子，让你妈躲一边去！你妈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女人啊！”谷子冷冷地说：“我今天结婚，她不是疯子咋能捣乱呢？别人家的孩子结婚有爸有妈，我呢？我就是个孤儿！她不是我妈，她是疯子！”说完就转身回院子里去了，眉开眼笑地牵着换了婚纱的新娘的手幸福地给大伙倒酒。谷子婆听着谷子的话真是老泪纵横，不停地哀叹着：“咋养了你这个白眼狼啊！”

酒席散了，满院子的酒味、烟味还有谷子和他媳妇的欢笑声。

太阳已经偏西了，很快隐没在了天边的云朵里。谷子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傻傻地站在村口张望着，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每天傍晚站在村口张望。或许她总想着死去的丈夫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或许她也想着在外打工的儿子有一天会突然叫她一声“妈”。天快黑了，谷子婆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村口走去，她要找回可怜的谷子妈。可村口并没有谷子妈的身影，村里有人说下午时看见谷子妈疯疯癫癫叫喊着：“我结婚了！我结婚了！”朝渭河边走去。谷子婆眼含着泪水，艰难地朝渭河边走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模糊中她仿佛看见了满头花白衣衫不整的谷子妈在秋风中疯狂地叫喊着：“我结婚了！我结婚了！”

没有人知道谷子妈为什么会疯狂地叫喊着“我结婚了！我结婚了！”，从此再也没看见谷子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