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

刘主任（小说）

胡昌海

一

小镇缺水，因为小镇缺水而小镇出名。

小镇居住着大约三千余人，三千多人的小镇居民吃水仅靠一口堰塘蓄水维持着。每到干旱季节，成路成行的挑水大军一直延伸到五里以外，刘主任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挑水那可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干起了这种营生。刘主任这样想着，就找到了他的爹妈，硬是向爹妈要了三百块钱，并一再说非三百块不行。爹妈一合计，就全当丢了三百块罢，这孩子不满足是不行的，就也不去过问刘主任要三百块钱究竟要做什么用。

刘主任就这样得了三百块钱。刘主任就用这三百块钱买了一辆手推车和一副担桶，从此干起了“水”行当。

那年，是一九八0年的春天。

二

刘主任开始不是主任，只是在大集体的年月，是要有一官半职的，当生产队长可以调遣一个小队的劳力；当小队会计可以多给自己记“工分”，多分粮食；当小队保管员夜里还可以偷偷地背一小袋苞谷送给野女人。总之，当官比当平民好，当大官比当小官好，因为大官可以管小官，刘主任想。

那时侯，小镇上的官当数供销社王主任最威风，卖化肥要主任批条子，卖肉也要主任批条子，特别是每到年节，置办期货、年货什么的，如果没有供应票就要主任发话，不然，这个年是买不到年货的。刘主任见过几次以后就认为，这年头当主任是最好的，于是，刘主任推着一车水的时候，逢人总是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主任，大家就叫我刘主任好了。从那以后，需要用水的住户每每需要水的时候，刚开始叫“小刘，送一担水吧”，刘主任剽了一眼这位住户，然后扬长而去，住户见状，马上改口叫道：“刘主任，给我送一担水呀”，刘主任马上调转车头，把水送到了住户的水缸里，且分文不收，走的时候还说，差水，叫我刘主任就行了，我一定给你送到。时间一长，刘主任真就成了“主任”，刘主任在小镇的大街小巷出名。

那年，是一九八一年的春天。

三

刘主任自从当上了“主任”以后，对待工作总是一丝不苟。每天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早晨六点起床，六点十分出发，接下来就是送水的路线安排。

开始，刘主任送水是不要钱的，可刘主任的爹妈对他说：给别人送水要收钱呀，不然，你的手推车坏了怎么修呢，五分钱不少，一角钱不多。刚开始，刘主任觉得爹妈太庸俗，不就是一担水么，还要收别人的钱，多不好意思。后来，爹妈又说：你看看人家供销社主任，啥事不做拿国家工资不说，还收别人送的勒，有时候还贪公家的钱，多大方呀。刘主任听爹妈这么说，仔细一想，也是，供销社主任不就是这样吗，他还亲自看见过几回呢。从那以后，刘主任送一担水收取五分钱的薪资，这样一收就是七年，七年中间调了好几次价，那是因为要更换板车和担桶，每次调价的时候，总是有人问：刘主任，水咋涨价啦？刘主任总是耐心的解释说：板车坏了，担桶破了，不换不行呀，过些时候价格又要回落的。刘主任说得很认真，刘主任每次说完总是要抱以“嘿、嘿”的笑，算是给用水户道个歉。

直到一九八八年，小镇发展了自来水，刘主任仍然是老价钱：五分钱一担水，但水桶比以前的要小。

四

小镇说变就变，起先是原来的土房子被平房代替，而且全部安装了自来水管道，一开水龙头水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家户人家的水缸也象是被淘汰了，省去了许多工夫。小镇上那口蓄的堰塘似乎是被冷落了，很少有人光顾。刘主任沿小镇的平房走了几圈，看着布局规范的自来水管，仔细用手摸了摸，好奇的打开水龙头，水就哗哗的流出来了，刘主任将嘴伸到水龙头下面，深深的喝了一口自来水，刘主任打了一个饱嗝，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还是自来水好。没过多久，小镇上就成立了专门的管水机构，用水按吨位付钱，每吨水一块多钱，而刘主任仍然是每担水五分钱。刘主任的水费便宜但却没多少人要，为此，刘主任很恼火：这些人咋啦，不吃水啦，把我刘主任不放眼里啦。恼火归恼火，可总得想想办法才行呀，于是就出现了半个月以后的自来水管被破坏事件。刘主任满着爹妈来到小镇的最西头，用大锤将到小镇的自来水管砸破，自来水溢得到处都是，看着溢出的水哗哗的流淌，刘主任露出一脸的得意：这就是和我刘主任作对的下场。

小镇停水了，刘主任就推着板车依然拉水，家户人家的主人就打招呼：刘主任，送一担水吧。

刘主任说：不送。

另一户说：给一角钱一担吧。

刘主任说：给一块钱一担也不送。

众人们都说：刘主任这回咋啦？

刘主任说：看看你们眼里还有不有我这个刘主任。

马上就有人说：谁敢忘记你刘主任呀，不想吃水啦？

刘主任盯着说话人说：这才叫良心，来，这趟水白送你，不要钱。

刘主任便把水送到那位住户的里屋，然后推着水车回家歇息。

小镇无水的原因第二天中午才查明，管水的同志找到刘主任，刘主任却不屑一顾的说：“和我刘主任作对，有你们好看的，你们不给我刘主任饭吃，我叫你们也吃不安稳。”

水管部门找到小镇的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说刘主任有精神病，不能处罚，吓一吓是可以的。于是民警找到刘主任的爹妈，说明原委后，就把刘主任带到派出所，一日三餐都在派出所里吃，到了第四天，刘主任回家了。刘主任回家两天没露面，据说是大病了一场；据说刘主任的爹妈找派出所要了三百元钱的医药费；据说这笔费用最终由水管部门拿出；据说派出所用水不收水费。

五

刘主任要结婚了，那是一九八九年的事。

那一年，刘主任三十二岁，是该结婚的年龄了。

女方是一个婚姻受到挫折而且家庭贫困的姑娘，经刘主任的爹妈撮合，女方同意嫁给刘主任，当时姑娘想，刘主任虽说老实，但靠得住，再就是刘家可以出一大笔聘礼，这年月讲求的就是一个实在，于是，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可就在刘主任结婚的那一晚，刘主任说什么也不肯入洞房，并扬言：我刘主任从来不耍流氓。刘主任的母亲好说歹说，总算把刘主任劝进了洞房。可是，刘主任进入洞房后却什么也没做，半夜时分，趁爹妈熟睡后，刘主任就从屋里跑出来，跑到小镇的最东头，第二天早晨才回家。直把爹妈气得半死，姑娘也不辞而别。

刘主任的婚姻失败，那是一九八九年冬天的事。

六

一九九0年春，对小镇来说，堪称是一次变革，而对于刘主任来说，确是一场考验。小镇的发展太快，商店密布，商品琳琅满目。刘主任的水好象没有人要了，主要是嫌麻烦，所以，刘主任的生意特别的不好。也就是这一年，小镇供销社体制改革，所有的干部职工都买断单干，原来的供销社主任改收废品了，刘主任看在眼里，就有了一个新发现，决定推水再不收钱了，凡是要水的居民户给点废纸、塑料什么的就可以了，这倒是给家户人家减少了许多麻烦，差水的时候喊一声“刘主任，来一桶水”，随后甩出几个废纸箱。多数的住户废品无处置放而自己去卖又嫌麻烦的，看见刘主任喊一声“刘主任，把这些废东西拿去”，刘主任听到喊声照拿不误，并保证将场地收拾得干干净净。刘主任拿别人的废品从不白拿，而是说：记着，欠你的水。过后刘主任总是要将水送到给废品的那家住户。

刘主任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一年下来，净赚了五百多块。刘主任很满足，推水的时候总是跟着哼着商户音响里放出的流行歌曲调子，很多的时候是跑了调的。

七

刘主任的经历其实很简单，有一次小镇派出所普查人口时填写了一份履历表：

刘不理，男，土家族，又名刘主任，现年四十岁，非农业户口，自幼患精神分裂症（系先天性病疾），多为小镇推水卖水，一九八八年因破坏自来水管被拘留四天。

刘主任的一生到底有了污点。

刘主任至今健在，目前改行在小镇推垃圾。生活平静，只是没有了先前推水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