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故乡的黄昏,被晚霞映红了脸盘。感怀“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的意境,仿佛宋代张耒的《和周廉彦》就是专门为故乡写的。
走出故乡,又回到故乡,旅行的脚步随同徜徉的思绪在大地漫游了一个轮回,终究还是故乡方为最终的落脚地。
故乡从青葱到暮晚,走过一季甚至一年之后,依然重复着过往的故事。而我及我们从青葱到暮晚,在感慨时间流逝的同时,总是带些伤怀。好歹还有故乡:不管什么时间、漂泊在外的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要是你思恋故乡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归,故乡从不嫌弃它滋养的人们曾经背井离乡“叛逆”的过往。就像故乡的晚霞:虽然留不住西下的夕阳,但它会尽可能地留在天穹,用缤纷的色彩把大地映红,让故乡连绵起伏的山峦呈现出了微红的颜色,哪怕还是盛夏的季节。开过而后凋谢的山花在晚霞的映衬下,又重新披上了微红的纱巾,让故乡的暮晚多了一道光耀;红砖璃瓦的洋房替代了往日土筑木镶的吊脚楼。忙了一天的农人开始生火做饭,烟囱里冒出清淡的烟和着吃食的馨香,在晚风中凫凫飘荡,弥漫了故乡的山野,招来了一些意欲远去的鸟儿。翱翔在天空中的鸟在晚霞的映衬下俨然展翅的雄鹰,给故乡增添了一些能量。晚霞辉映的房屋折射出无数条淡淡的殷红,柔和地散落在铺着水泥地板的院子里,散落在正在院子做着木活的父亲身上,让年迈父亲苍老的面容显出了少有的精气神儿。
父亲的手艺很多,木匠、石匠、篾匠、铁匠、雕刻匠,都会又都不会,用家乡的话说属于“二吊子”手艺。父亲的才艺不少,珠算、作文、书法,还行但不超群。父亲经历坎坷,终归以躬耕为业及至暮年。
父亲年轻的时候经常有乡邻请帮忙做一些不需要高超手艺的木活、石活、篾匠活等等等等,耽误了自己的家务经常遭母亲的唾骂,为此家庭中时有的争吵让年幼的我们处于压抑之态。关于父亲的经历在我记忆中写过好几篇文章,由是不再重复。
故乡暮晚恰似一张画纸,晚霞在天空中任意挥洒,霞彩中随意抹一些墨迹,显得沧桑。夕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消失,周围的光也慢慢被黑暗替代。一棵高大葱郁的树在晚霞中显得朦胧,原本的青绿显出了无端的“黑”来。照耀了大地一天的太阳渐渐没落,于是故乡少了嘈杂的声响,回归宁静。
父亲在傍晚的时候,依然闲不住在仅仅剩下的时光中的寂寥,说是还有点木活没有做完,于是找出木料和工具,在晚霞映衬的房屋屋檐下比划着,有些颤抖的手使唤不太灵便,劝告父亲不做,可父亲却慈祥的微笑,说是这点小活是不能拖的,有时间就做完了算。我想父亲一定是不惮于遗留旧事,抓住余光而完成他能够完成的事务,了却平生的夙愿罢。
西下的夕阳穿透晚霞,无力地照射着父亲的背影,刹那间又一副暮晚下父亲劳作的画图定格在我的脑海,有着刻意深渊的寓意,只可惜由于自己的愚钝,竟然找不出顶好的词语来冠以画图的名称。
父亲做的是圆盆底子,固定了圆心,然后用陪伴了他一生的墨签,蘸上墨汁慢慢地描摹,形成一个规则的圆环。凝望父亲迟缓的动作和聚精的神情,父亲绝对是想不能有半点差池,不然怎么凭就那么认真的呢?晚霞中父亲的孜孜不倦让我遐想:这不正是大众的人生?其实圆心即是每个个体人的心,延伸半径过后的圆圈起点就是人生的起点,最终闭合终端,就是人生的一个轮回——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人生轮回。
沉溺于人生的思考,再度审视渐渐消失的晚霞,这美丽的景色,宛如一条鲜艳的红绸挂在天边,染红了山,映红了故乡广袤的大地,照红了父亲布满皱褶而沧桑的脸。远眺天穹的晚霞,在愉悦中伤怀。试图撇开不悦的心境,去欣赏这美丽的晚霞时,就好像是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沉醉在这迷人的景色里……
暮晚,故乡的景色迷人之至,可暮晚又难免让人善感。
生活的轮回又何尚不是每个人需要且必须经历的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心情的豁然开朗让忧郁的心无限放飞。
不是么?生物、生灵的轮回不都是如此?比如故乡的葱茏高大的树,比如故乡殷红的晚霞、比如年迈的父亲,比如奔波匆匆忙碌的每个人的人生……
2020年6月8日于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