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当人们还沉溺于夏季酷热和聆查网络传播全国多地受灾的哀叹中,猝不及防地说来就来。
和朋友去家乡寻秋的约定在说走就走的旅行中开始。一路前行中记录了真实的若干文字,先后以《寻秋》、《乡秋》的名目给予记载。断章式的文字原本可以关联成整体的章节,但终究因为时间的拖延而不专注于写作,势必有煞看客的胃口,于是只好东一篇西一篇地拼凑。
《秋色中寻找过往的脚步》在久违了而且早就想关顾的巴东“红旗渠”,一缕淡淡的秋思油然而生。
巴东“红旗渠”,又有人称之曰“绝壁天河”。关于它的形成过程在这样的秋季是无须累赘的,因为许多媒体都有过叙述,本人也曾在《绝壁丰碑》的报告文学中有过仔细地介绍。
直接进入主题是朋友的想法。朋友说,在这大山深处居然还有如此宏伟的工程,伟大的人类竟是如此伟大。我想,这将是我们于秋季寻找建设者足迹时段的开始——在2020年这个苦难又挑战的年份里……
雨后初霁的秋,被洗礼过后还没来得及变黄的山峦,依然是那么绿意盎然。在夏季欢唱的青蛙,念叨逝去的季节,已然偷偷躲进幽荷深处,静听漫山的蝉鸣。连续不断的蝉鸣就像是琴师在拨弄心声,优雅地划过天空,满山碧绿莹润的秋总是让人思绪满怀。
三里城早就不是远古的“留难城”了。初秋,除却遍地焦黄的苞谷,展示着丰收的成果,站在悬崖的高处,鸟瞰城下不远的清江,如丝绸般缠绕叠嶂盘亘的山,岸边一墩墩稻田展示澄澄的黄色,合着从清江飘起的薄雾,隐涵着劳动者的丝丝欣慰和淳淳舐犊情深,给家乡的秋带来了别样的情愫。远古的文化,经历过苦难的璀璨,终究成为了“巴文化”的发祥源头。
从三里城向东、向西,是“巴东红旗渠”的流向。算算时间,一天的路程探究建设者的足迹显然不够,于是选择性地向西前行。
走过三里城,不见流水的渠道,为消除朋友的疑虑,于是作了简短的介绍:这条被称为“巴东红旗渠”的,渠道总长28公路,在巴东境内25公里。贯穿两县三个乡镇,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历时十一个春秋,投入107.7万个劳动力,耗资133.62万元,从海拔1100米的悬崖峭壁上凿出的一条“人工天河”。清澈的泉水从水流坪水库蜿蜒飘浮于磨刀河头上;行走在刀尖岩、神路岩脚下;悬挂于硝洞岩、招风岩绝壁;穿越纱帽山、三里城;挤出香火岩,经林家二墩、中堂湾、谭家湾、皮匠洞;辗转于邓家坡、桥头坪、大岩;最终驻足湖北宜昌长阳县的龙王村。听着我的介绍,朋友惊讶:在条件艰苦、物资贫乏的年代,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完成如此宏大的工程,需要的是无尽的胆略和智慧!
隧道从山的心脏钻出来,随带着流淌清澈的水,唱着轻盈的曲调,欢快前行。
站在渠岸上,俯视磨刀河:阡陌田园镶嵌在绿色中,虽然没有了花,到处呈现的丰收景象更加让人陶醉。一栋栋造型别致的乡村别墅会让你想到春夏时节的惬意:从春的窗前向夏的窗外遥望,那一庭庭的果树,一池池的碧清,一垅垅的麦青,一树树的绿叶的垂诞,无不叫人如痴如醉。春夏的铺垫让乡村的秋散发着淡淡的清欢,那些浸染的情怀,让我们在这风柔心宁的日子里流连忘返,这样美好的景致无不是乡村建设者们用血汗凝成的结晶。
感慨先人们的伟绩,继续前行。一路呼吸带着湿润的空气,不时有浓郁的花香钻进我们的鼻息,循着香味寻找香的出处,原来是正在绽放的桂花,满树白色的点点簇拥着,招来勤劳的蜜蜂还有各色的蝴蝶。在秋意浓浓有些凉意的季节毅然前来菜花的蜜蜂仿佛就是当年修筑万米长渠的民工,勤劳是他们不变的本分。润白的槐花,紫粉色的牵牛花,都在这秋季里尽情的挥霍着悠悠的花香。
崖壁上至今留着痕迹的钢钎印子,那是修筑渠道的民工们留下的。一眼眼存留一半的炮眼,那是爆破后的残迹,是给后来人铭刻的记忆。仰望崖壁上的残眼,仿佛当年民工悬崖劳作的情景历历在目:在仅能容纳两三个人的岩蹬上,一个戴着草帽的民工掌着被大锤打秃了钢钎,左右两个光着脊背、挥舞“八磅锤”的汉子,一声声“嗨呀嚯”有节奏的吆喝,这吆喝声不光是土家汉子的劳动号子,还是一种意志的释怀,更是铿锵歌谣的再现。闭上眼、竖起耳朵静听,当年热闹的劳动场面一幕一幕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工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或着烂衫,或光着脊背,或身着花洒棉袄,无论冬春夏秋,都是满脸从容自若的神态。苦并快乐的劳动人民穿梭四季,逍遥在天地之间,在岁月的浸泡里,芬芳着生命的四季。清清的渠水悄无声息地从我们脚下流淌,把崭新透达的恬淡、淡淡灵魂的清香、馥郁人生的山水,顷刻间随同我们寻找建设者足迹的瞬间,在轮回中细微地长流。天空飘荡的几许云彩、洒在身上的几缕微凉,让我们在秋色中感慨韶华似水,还未来得及赏透悟透这如痴如醉的夏,初秋就毫不客气的携着芬芳悠然地坐在了季节的肩头,停留在有你有我的彼岸。
“牛鼻子”洞、“马仔岭”从远古一直陪伴硝洞,铺垫着千仞绝壁硝洞岩悬崖。盛产硝土的硝洞以偌大的洞容闻名,致使成为当地的地标曰“硝洞岩”。硝洞是绝壁天河最险要的段落。硝洞岩绝壁长950米、高400多米。当地流传的打油诗“上看帽子掉,下看心直跳,乌鸦无处落,山羊难歇脚。”概述了硝洞岩绝壁的惊险。
蜿蜒的渠道呈“之”前行,刚通过了绝壁又钻入山体,造就了时代的工程杰作。可书写这幅杰作的时候却付出了多少血汗,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清晰的记忆:在硝洞岩半隧道施工的时候,没有路,建设者们就从纱帽山放绳子下去,用栗子树做成的“站笼”。“站笼”设计高2米,宽1.5米,站笼里站三个人,一个掌钢钎的,两个打大锤的,再用主、副绳子将“站笼”放到悬崖的半腰,就是这样,打一个炮眼,再往旁边移动再打炮眼。每打完一个炮眼,就必须装好一个炮眼的炸药,起爆只能用原始的导火线,为了有足够的时间,让岩上面的人能将站笼和人拉上去,就只能将导火线放长。亲身经历过“站笼”的谭元华回忆这段历史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有一次,他在站笼里打锤,由于栓系站笼的主绳被磨断了,“轰”的一声,站笼掉下去两米,幸好有副绳带着站笼才幸免于难。更加惊险的另一次,就是炮眼打好了,炸药也装好了,点燃了大炮,站笼里的人员喊岩壁上面拉绳的民工,可拉绳的民工却怎么也拉不动,原来是主绳和副绳绞到了一起,就在这关键时刻,岩上拉绳的人们才急中生智,将主、副绳子连同站笼一起拉上了悬崖。炮响了,所有在场的人们都躺在地上,微闭着双眼,像是在祈祷老天的恩赐。
1971年1月18日。同样是在硝洞岩半隧道施工过程中,龙潭连队的六个人在此施工时,被上方崩塌的石头砸得血肉横飞。事件发生以后,指挥部组织200多人,在乱石堆里用小手绢和毛巾将死难烈士的尸骨刨出来包好,分成六份,用赶制的棺材装殓后,送到各自的家中,没有隆重的祭祀仪式,烈士们就带着遗憾和不全是自己的躯体入土为安了。烈士是带着满腹的遗憾离去的,因为再过十几天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在工地上挣“工分”回到小队分取粮食和肉,然后在家休憩和老婆、孩子团聚。美好的构想却成了一场空幻,他们给妻儿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唯一的只有政府给每一个家庭补记了一个月的工分……
摸黑穿越硝洞岩隧道,打开手机电筒,原本凹凸不平的渠岸走道已经浇筑了水泥,还布置了防滑的螺纹。建设者们留下足迹的道路得到进一步升华。
出了洞口,一块石碑刻着毛主席语录:“人民啊,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石碑的两边,清晰的刻着一副对联:“悬崖绝壁炼红心,踏云顶天修渠道”。石刻真实记录了当年的战斗情景。硝洞岩隧道是“绝壁天河”修筑的第一个隧道,隧道设计高3米,宽2.5米。没有足够的空间、没有像样的设备,只能采用全人工作业。在隧道施工过程中,规定一个人一天打一尺炮眼,三个人一组,一天打一米炮眼。没有空间施展不开,只好用大锤慢慢地敲打。放炮了,炸出的石头全部用人工出渣,用自制的手推车推渣。200米的隧道,耗时两年多,终于贯通。“绝壁天河”的控制性工程,就这样完成了,攻克了天河修筑的第一道难关。
如今的硝洞岩,已成为当地党员干部的教育基地。偌大的硝洞当年办公、睡觉、烧火、熬制硝土的场所仍在,虽然只剩断壁残亘,同样给前来瞻仰的后来人无尽的遐想和叹服
岩壁上方被烟熏火燎的一片漆黑,白色油漆刷写的标语依稀可见:“为革命修水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洞壁上的标语虽然年代久远有些脱落,但依然可以辨认:“共产党员向前冲,干部群众心连心,艰苦创业把水引,赤胆忠心好儿郎”。这就是当年建设者们的决心和意志。“敢叫山河换新颜”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行动的具体体现。
马仔岭和牛鼻子洞见证了硝洞的过去,因为马仔岭活像一个马仔就在硝洞的正下方,惟妙惟肖的牛鼻子,位于马仔岭的旁边,干旱的季节,牛鼻子洞里溢出的清泉滋养着建设工人们,下大雨的时节,滔天大水形成一道风景喷搏而出,激发的是伟大的力量。如今的牛鼻子洞虽然干涸,依然义无反顾地和马仔岭一道陪伴着险峻的硝洞岩崖壁,让前来瞻仰的人们遐想。
游离完硝洞,留给朋友许多感慨。前行的步伐有些沉重。突然一枝野生的万寿菊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我们眼前。黄里透红的花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在秋风徐徐的吹拂下,对我们频频点头,像是在给我们寻找脚步的举动点赞。
作稍许的休息,各自点燃香烟,沉思过往的回忆,建设者们当年走过的脚步随岁月的流逝渐行渐远。在庚子年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年份秋色里重走天河寻找当年的足迹,那是对业已老去或逝去的先辈们最好的纪念。
至今镶嵌在渠道走路上的那一块刻有围城图案的石块,那是修筑渠道时民工们业余生活的记录。下“城棋”似乎就是那时候劳作休闲的唯一娱乐。也许是有意,又或许是无意的举动,总之那块刻有城棋图案的石块一直保留至今。哪怕行走渠道的人们千千万,踏过的足迹万万千,城棋图案依然如初,只是那块石头的表面光滑了许多。想起九十年代曾经亲历天河的无数个时日,和同事巡查累了的时候,总是要坐下来,在渠道内舀一勺水,一咕噜喝净,然后和同事杀几盘“城棋”。虽苦犹乐的日子一晃过去若干年,但这“苦”较之六十年代建设者们却相差甚远。再度寻迹而见的城棋图就是苦乐代换的坐标,不光让人能走出去,还能回得来。在秋色中寻找过往的城棋那又是一段磨灭不了的记忆,铭心而刻骨!
再往前行,横看、侧看皆为“峰”的刀尖岩,把一丝神秘展露到我们面前。齐刷刷一线到底的轮廓,恰似一把利锐的刀尖矗立在白果树坪渠道的上方,与刀尖岩齐头并进的是神路岩。一条宽不足米的小道承接了岩上岩下的通道。在刀尖岩的旁边不到40米的崖壁半腰,一个10米见方的岩洞演绎了千年故事。据记载:“有蛇(佘)氏者,荡金盆由巴岩至剪刀岩,栖于山之天峒,水落,山水乃明,然高岩千仞,婆欲求生计,终叹道绝,朝夕遥祈,感神,鹰来负,将之驽之山麋,曰‘落婆坪’,婆怀六甲,以为人种,乃结茅而居,拓地稼禾,时有锦鸡掘土,清泉溢出,饮之,甘甜,婆乃作‘锦鸡歌’”。悬崖绝壁上的大洞虽至如今依然没有人能准确叫出它的名字,但记载的“天峒”原态地告诉我们千年故事的真实性。佘氏婆婆死后,就葬在落婆坪,坟墓至今仍在,记载详细。
湖北巴东清太坪镇桥河村八组的白果树坪,注定是一个不能忘怀的地方,一颗千年白果树,国家文物部门的档案里记载着,编号为“清太五号”,树冠方圆近二十米,距今大约3000年的历史。当年的“锦鸡水”因为绝壁天河的旅游开发得到修缮,清澈透凉的井水泌人心脾,喝一口纯天然的泉水,会让你流连不能忘怀。回想六十年代,天河的第一界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喝着锦鸡水、吃着包谷饭、穿着草鞋的指挥员们制定修筑方案、拟定计划工期,“紧张、活泼”的工作氛围让至今生活在白果树坪的老者们记忆犹新。
一天的时间寻找 “绝壁天河”建设者们的足迹显然不够,但一天时间寻到的建设者的脚步,算得上是这个宏大工程建设的缩影。从三里城开始,至白果树坪结束,仿佛又是在重温土家文化的发源。时代的前行让我们有点跟不上节奏,一栋栋乡村别墅盖在绿色丛中,那是我们伟大祖国发展壮大的象征。庚子年九十二岁,见证过天河诞生成长的谭祖愧老人坐在刚修几年的洋房前,享受着秋阳暖暖的惬意给我们讲述着“八坪谭”的土家文化,七十六岁的李启怀老人守候在那栋烟熏火燎的老屋:原始的火坑、原始的蒲扇、原始板壁,那都是保持原态的土家物件,假若要探究文化的渊源,无需挖掘,信手拈来就是。
青色的苞谷林,挂着饱满的苞谷昭示着大灾之年依然可以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一枝紫薇赶趟儿似的,盛开着淡红的花色伸到我们眼前,是在告诉我们,不管什么季节,花儿无处不在,美景常留青山!
建筑别致的乡村别墅,那是乡村变化的标志,是乡村人们思维及生活方式的蜕变。游客前来的时候,可以吃饭、住宿,享受淳朴的土家族家园生活。
薄雾轻轻地飘上来,漫过丰收的田野,停顿在刀尖岩的半腰,构筑了一幅“秋色丰盈”的画图。一切美好似乎都属于我们——在秋色中寻找脚步的意境里。
在秋色中寻找过往的脚步,那是对历史的缅怀,是对先辈们的崇敬。
在秋色中寻找脚步,那是对新生活的探究,是对现实的赞叹。
在秋色中寻找脚步,更是对自我灵魂的洗礼!
2020年10月26日于恩施青云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