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昌海
记忆的闸门大抵就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开始打开的,记得那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早晨,因为要上学,因为还要在上学之前给家养的牛割一捆草供它一天的吃食,于是早早就起了床,拿着割草的刀子,穿上一直穿戴的草鞋踏上田埂去寻找牛最爱吃的嫩草,一不小心脚下滑落跌了个趔趄,割草的弯刀刀口朝上正好将我拿刀的右手手腕切割,刹那间鲜血直冒。我从泥泞中爬起来,来不及审视受伤的程度,只是条件反射般用左手紧紧的捏住右手受伤的创处,然后一步一滑的回到家里。母亲见到我还在流血的手腕立即吩咐父亲去找离家不远的医生,刚从田间劳作回来的父亲来不及洗手就径直去到邻家的医生家里。
医生来了,是当地祖传的外科医生,医生看了伤口就说是静脉血管割断了,需要缝几针的,因为没有麻药,医生说怕小孩子痛得受不了,听着医生和父亲的说话,我有些后怕,但伤口的滴血依然一滴一滴悠然的掉在地上,染红了脚下的泥土。母亲说:没有麻药就“生缝”吧。因为母亲知道他的孩子的坚强。
简单的外科手续做了两个小时,我是在绞痛中煎熬着没流一滴眼泪。学是没上成了,乡雨却从那时候开始永远铭心刻骨于我的心中。
从那以后,对于乡雨的时节就有些后怕。从那次受伤以后,父母就断然没有让我在下雨的日子去割牛草,为此我窃喜我的受伤值得,虽然手上的伤痕至今依然很明显,但那是一段生活的记忆,那是一段苦而快乐的记忆。
荏苒的岁月总是让年幼的我(们)从不谐世事到逐渐成熟。对于乡雨的印记也随着年轮的逆转不间断的改变。到了少年,每次都渴望家乡下雨的时候,因为下雨平时少有流水的小河才会涨水而供我们嬉戏。我在同伴中算是“旱鸭子”,每每看见少年时的伙伴们在河里“蛙游”或者是“狗泡水”的时候就羡慕得要死。更有甚者的,一头扎到水底,半小时才起来,在家乡的游泳术语叫“扎蒙子”,大凡有这技艺的就算是游泳中的姣姣者......
到了青年抑或中年,渴望乡雨下下来小河涨水后嬉戏的岁月已然是一去不复返了,结婚生子后管教最严的就是不准许孩子们下河游泳洗澡,在乡下,哪怕是极度困难的人家都要添置一个大木盆的,劳作困顿的时候烧一大锅开水足够一家人的洗漱。只是每每遇到天旱的时候就成了乡下农家人们的困惑,一年的收成原指望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几亩挂坡地却被旱季炙热的阳光烘烤成了泡影,卷缩的包谷叶子在夏风的吹拂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来,就像是在刀割乡人的心扉。乡雨于是就成了我的家乡人们渴求的雨露。长时间不下雨,家乡的人们总是信奉祖传的祭拜方式,全村的男女老少就要集中在村口:挑选哪家的狗,然后给狗披上红绸缎子,在狗头上扎上几道红头绳,然后就由几个壮汉将狗抬起来,呈轿子状走在前面,一村的男女老少都跟在轿子的后面,敲锣打鼓,祈求老天爷作美下一场大雨。有老者举着黄旗且口中念念有词。求雨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似乎是有过几次,但记忆中却没有那一次灵验。但家乡人信奉,说是先人遗传下来的,至于说举行了仪式而没有下雨,每次祭拜过后就产生了许多说法:说是心地不纯、说是没有积善行德、说是日子不对等等等等。总之乡雨之于家乡人来说是尤为重至。
不惑之年的乡雨,像是极度让人多愁善感。也许是怀旧年轮的缘故,总是在下雨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逍遥椅上,微闭着双眼,回忆走过来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怀念在人生旅途中的每一次邂逅。可不惑之年毕竟是一个成熟了年龄,经历的一定会成为可以怀旧的历史,而现实中要面对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因为余生需要我(们)做的事情依然很多......
虽然是时隔了4年,可母亲去逝的情景已然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带着遗憾且惆怅的眼神,久久不愿离去,我是一直陪伴在伊的床前,看着伊急促的呼吸,蠕动的嘴唇像是有好多要说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我上前抱着母亲不太消廋的身体,耳朵贴近她的脸盘,姊妹们说母亲毕竟是76岁的人了,生死也算是注定了的,让我去该办事就去办事,并说母亲过世了还要准备后事的。听了姊妹们的话,我离开了将要离世的母亲,转身不到10分钟,母亲就咽气了。
母亲去世的日子正是家乡的夏日,火热的天气已经是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可就在母亲下葬的那天,天气突然陡变,几十号人将母亲及敛装母亲的棺材送到她将永世安葬的地方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想这雨一定是要洗刷伊一生劳累而疲惫的母亲的灵魂。
我的不惑之年的乡雨时日,失去了生我养我的母亲,好歹是父亲依然健在,让我每到年节还时时回到老家,还能经常沐浴家乡雨季的凉爽;分享风调雨顺后家乡农家人们丰收的喜悦。
乡雨勾起了我的思绪,但乡雨时节需要回忆、回味的太多,想想仅凭简单的篇幅是断然不能容纳的,只是随着年轮的跳跃回味一些断章式的记忆以作纪念罢。
2018年10月9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