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不变的步伐,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竟然油生了诸多感触。故乡的那座山依旧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似觉比以前更加巍峨、高大……
小时候,站在故乡的高处,放眼远望,在云雾缭绕的眼前,被一座大山遮挡了视线。那时候,以为故乡就是一块狭隘之地,受山的拘禁,局限于也许生活的一辈子就在这狭窄而高的山乡之中了。那时候,时刻想象着遮挡我视线的大山那边就是繁华的都市。
小时候,被绿色覆盖的山林是我视野中春的季节中唯一的风景,写满童话的梦里充斥着苍翠的绿色;夏天,憧憬激情的梦幻中有着超高的热度,但总是被山林的清新减缓了冲动;秋天,本该是成熟的节气,却因为落叶缤纷,大山在我眼里开始变得寂寞,光秃秃的枝头上没有了可以展开翅膀飞翔的梦想;冬天,皑皑白雪严严实实地铺开,让光秃的大山多了很多情调。四季的轮回,使大山变得简洁,不再那么神秘。
第一次进入大山,是在父亲的督促下,跟随父亲进山伐木。父亲告诫:生活在大山里,靠山吃山,这是唯一的出路。似乎没了别的选择,在大山里伐倒木头,而后利用“彪口”从山上将木头“彪”到河边。忙活完伐木的工作,然后就开始扎排,等到洪水涨起来的时候将扎好的木排“梭”进河里运到山外买个适中的价格。伐木、放排一套程序的工作都如在刀尖行走,居住在大山里的人们把生命寄托在类似赌局的场所。祖辈们在这赌局中有献出生命者,最终回归故土,安息于大山之中。
生命中的大山,就像一个粗犷的土家汉子,带有野性地根植在我的记忆中。
长大以后,对于大山的印迹有所改变,大抵是砍山伐木的时代早已灰飞烟灭。大山却以另外一种姿态接纳欲意离开大山的我。临别和之时,漫步在蒙蒙细雨中的山间小路,曲径通幽。走在枝绿枫红的景致下,雨帘漫打着风尘,竟让我舍不得离开。蹬峰顶、跨壑谷、穿松林,跳过花丛、流过绿荫,大山有意识的把芳草香枝梳理得郁郁葱葱,用别致的礼仪挽留着我。
站在大山顶端的岩包上,我挥动双手,就像是手握着长风在摇曳,试图把一季的青涩与枯黄挥之而去,让纠缠一腔的烦恼化作浮云远飘。山那边传来幽雅的琴音,似天籁之音,萦绕耳畔,随小曲漫步跟进,凝神着双眸,却不忍惊扰沉浸在故事里神往的心境。
这时候,又想起跟着母亲,到山上采集蘑菇、野果的情形。林间的空气弥漫着松脂的味道,踩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上就像是步入了富丽堂皇的音乐殿堂。一阵清风徐来,林间的松涛变换了调子,合着踏地的“沙沙”旋律,组成了一曲美妙的乐章。在山林中努力地寻觅,终于找到以一大片长满野香菇的领地,扒开松毛,一蔸一蔸往随身携带的背篓里拾掇。捡满一背篓香菇,有些累了,随便躺在铺着松针的大地上,软软的犹如棉絮。一缕阳光透过山林树木的间隙,折射在我微闭双眼的脸上,沐浴完暖暖的夕阳,在母亲的催促下,我起身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总是充满了简单的快乐和满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大山的馈赠让童年寡瘦的日子变得殷实。
即便如此,我也要走出大山去,为的是吸收新鲜的氧份,憧憬着大山之外的梦想。
几十年的奋斗,在挫折和磨砺面前,除了坚持就是坚强,而怀念故乡大山的心念无时不在脑海。多少次在梦里,那条随父亲放排到山外的小河,虽然是清江的支流。可淌过小河,水域就变得宽绰了,碧绿而静俏的江水,在木排所到之处,泛起朵朵白色的浪花,两岸的青山倒映在江水中,随木排冲击的波浪,陡峭的岩壁在摇坠,青黄的景致在摇坠。放排工吼出歌谣的粗犷声在山谷间回荡,岸边从高岩上掉下来的瀑布一汪汪由高向低地潋滟,依稀清晰的声音,那是一缕缕水线的叮咚,似古筝般神韵。几只白鹭在水面的上空翱翔,抬头仰望,七彩虹丽跨过两岸的山峦向远方无限延伸。故乡的大山,还有那永远醉绿的清江总是把最靓丽的色彩传递给我。我想,我注定离不开那生命的大山,和滋润大山的清江。于是,敛一行淡淡的芬芳,拥入怀中,让心胸弥漫凝香!
离开故乡好多年,生命中的大山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固执的大山放下了禁锢的枷锁,终于向世人展示了刚毅的表象和潜在的内涵。一个个旅游景区相继开发开放,久违了故乡的那些生命中的大山,在冥冥中召唤我回归,经不起故乡的诱惑,还有远行游子对大山的情愫,我终于又回到了大山的怀抱。
城市的喧嚣及其灯红酒绿的斑斓似乎不属于从小浸受大山包容的自我。回归大山,又总是闲不住要到山里面走走。无数次漫步在大山茂密的松林中,树上的鸟语,低吟浅唱。微风吹拂,发出的声音就像隔着霞光的神曲,那是阳光下的五线谱。静美的大自然,总是令我方寸紊乱,留连忘返。难怪陆游、李白,还有许多才华横溢的古人都崇尚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然,哪能吟唱遗留千年至今仍朗朗上口的千古绝唱的呢?
在大山中,我终于又见到放排逝去的先辈们。虽然只是长满芳草的坟墓,可他们伐木放排时的豪气历历在目。为了生计,从大山中出走,最后又回归大山。在先辈们定格的小小土堆上,我读懂了生与死的距离。回想跟随父亲放排见到葬身清江的父辈们,还有未曾谋面却一直以放排养家的祖先们,所有这些,只能臆想和回忆。我知道,是大山养育了他们,也是大山葬送了他们。生命中的大山敞开博大的胸怀,让生息滋养的山里人终究能有灵魂栖息的地方。
季节的轮回,大山里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山里的人们总是期盼春天的碧绿,因为那是大山最朝气的时节。可以随便在充满生机的大树上,随风唱着生命的歌谣。
故乡的开发,终于使大山由禁锢变得随意。外面的游客只在乎山水的容颜。而我怀念的却是还没来得及享受新生活就长眠的先辈们。或许是走得太久太累,需要回归大山,寻回一些轻松和安静罢。
慈爱的父亲也回归到大山的梦里。我明白,人类的新陈代谢是自然的使然,无法抗拒。父亲忙碌完他的一生,终究叶落归根。
生命中的大山是我们每个人走过的心灵旅程。面对故乡重峦叠嶂的大山,我读懂了它沧桑和内涵,演绎无数的故事是我目光中最感恩的凝视。
离开大山,无论你走多远,身后永远是它伟岸的影子。故乡的大山,我生命中的大山……
2021年12月14日于清太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