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写下这个命题的时候,我的心五味杂陈。对于土生土长的村子来说,该写的“方面”实在太多,但面对越来寂寥村子,我却什么也写不出。
位于穷山僻野的村子,是乡人们耐以生存的处所。从曾祖父开始,落业到村子后就一代一代地继承着,虽然没有多少家业,但贫瘠的土地和破旧的老屋算是家族生存的根本。老屋和土地的传承到了我这一辈的时候,村子在我心里就这样根深蒂固。
古老的村子,住着二十几户人家,那时候,家家都很贫穷,打着光脚的孩子和穿着打满补丁的姑娘们在各自完成了家长吩咐的家务以外,总是要抽出时间聚在一起,耍玩的游戏很多:诸如“过家家”,诸如“玩泥巴”,诸如“跳房、挖石子”。但玩得最多的还是下“城棋”,因为那是一个能测试智力而且还可以赢取几个红薯和洋芋的游戏。刚开始,还是男孩子和男孩子,女孩子和女孩子对弈,可时间一长,输着颓废,赢者气扬,于是打破了男女之间的界限,常赢者相互对决,要一分高下,有好事的旁观者在一旁附和要赌一局的时候,围观的孩子们齐声怂恿着:“赌、赌”的呐喊憋红了对决孩子的脸蛋,幼稚却好胜的孩子下定决心,说好了三盘定输赢,以五个红薯为赌注,输赢定局后,接下来的就是输者回到家里偷偷地拿出五个红薯来。夜晚,被父母发现,结果,偷拿红薯的孩子遭家长罚跪,并且被抽了竹鞭。五个红薯原本不算什么,可在食物乏匮的年代,是能让人少家庭饱餐一顿的,最重要的是按照村子里家长的说法:“小来偷针,长大偷金。”这在村子是绝对不容许的。从那以后,下城棋的游戏几乎没有人再玩。
孩子们渐渐长大,陆续地脱离原乡。或读书走出了村子,或打工离开了村子,或远嫁、入赘他乡久别于村子。总之,从小一起玩耍的孩子们都天各一方。留在村子里的部分人依然恪守着贫瘠而偏僻的村子。
随着时代的进化,村子的变化太快:扶贫攻坚的实施和乡村战略的振兴,让村子逐渐繁华起来,走出村子曾经的孩子而今已是暮年的村里人都回到村子建起了房屋,为的就是给健在且年迈的父母有一个好的居所。他们知道,祖祖辈辈呆在村子里没有出去过的老人,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没有住过甚至没有看见过外面房子的富丽堂皇。回到村子建一栋洋房,让老人们享几天清福,算是了却了恪守村子的老人们的夙愿。可自己还不到不能拼搏的年轮,除了在村子里修一栋洋房外,依然要外出打拼。于是,村子成了空巢老人独守的领地。年迈的老人没力气耕作土地,大片的农田荒芜,长出了高大的树木,小时候随意攀爬摘松果引火的松树,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如果需要测量它的胸围,需要两个人的围抱才能完成。
漫步在村子里已经修好的水泥路面上,一路行走,一边打开手机欣赏一段名曰《村子》的视频:“不知何时,村子渐渐空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出去了,有的甚至连孩子也带走了。像父辈那样视土地为生命的老一辈农民已渐渐逝去。故乡还在,村子的魂已渐渐死去。许多人,漂泊在异乡,或许成了老板,或许成了白领,甚至成了异乡人,或者成了文化人。可一谈起故乡,就用无尽的想象来表达自己对故乡无限的思念和眷恋。谁也不想说家乡落后,说家乡愚昧,说家乡贫穷,而愿意把家乡美化。认为丑化家乡就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灵魂就会沉迷而且迷茫,家乡的糜败就渐渐模糊起来……”
看着泪奔的《村子》,不就是我现居的村子么?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曾经出生在村子里的孩子们都愿意下“城棋”的缘由。村子里的人们向往城市,可在城市呆得久了,就会嫌弃城市里的生活节奏太快;嫌弃城市里整日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嫌弃城市里的喧嚣难得静心屏气抑或恬淡寡欲。虽然是回归村子修了洋房,可每在年节到来之际,回到村子做短暂休憩的时刻,光打扫室内外的清洁卫生则需要几天时间,白白浪费了年节时机的有限光阴。平日固守洋房的空巢老人住惯了古老的土砌石板盖顶的旧屋,对于铺着瓷砖地板,返照能显人影子的洋房实在住得不太习惯。从田块回屋一踩就是带泥的脚印,有时累了不想动弹,任凭泥巴沾在地板上,久之变得生硬。力衰的老人没有气力铲扫,洋房就这样被糟践着。从城市回到村子的儿女,不小心埋怨了老人几句,村子里于是就有了新的矛盾:老人怄气不想再住洋房,老屋存在的家户老人在孩子们离开村子回城以后,依然搬回了烟熏火燎满是尘埃的老屋,紧闭大门的洋房,室内一年见不到阳光,满屋的东西发霉变味,及至孩子们再回村子过年打开洋房大门的时候,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孩子们吞声不敢再度埋怨老人……
村子在不断凜变,原来的学校因为早就没有了生源而停课关门。生龙活虎淘气孩子们的身影再也见不到,村子似乎少了许多活力。村子里曾经的孩子们玩耍的游戏,已然不见了萍踪,倒是现在孩子们玩手机的高超技艺让人望而兴叹。沉迷于游戏的孩子,瞒着父母从每个周的零花钱中节约积攒后购置了几千块的手机,为的就是在游戏中和对手一决高低。待到父母发现的那一天,孩子则会编出各种谎言搪塞。这样的时刻,才让做父母的觉醒:给孩子的零花钱太多。发现之后没收了手机,可为时已晚,孩子的眼睛高度近视,于是又不得不花时间、精力、金钱,动辄几百,多者上千至万。父母感叹现在的孩子生活在温室,未能吃苦不知辛酸。感叹之余,又怀念起他们自己在村子里的童年时光。那时候,虽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却快乐。村子凭就成了他们怀旧的地方。
离开了村子在城里安家的村里人,村子只能让他们怀念。因为,摆着的现实很现实:孩子教育的经费,将来养老的保障永远是他们的担忧。如果不趁现在在城里还能挣钱,靠村子的一亩三分地是断然养不活的。耕作的成本太高,而产出的农副产品市场价格太低,三农问题是国家的大事,也是村子的大事,不然村子何以成为“空壳”?
村子,还是亲情的再现。走出村子而进城市的农人,永远也不习惯对亲情的淡漠。回想没有离开村子的画面:在村子的房檐下,群居的村里人每天吃饭的时间近乎统一。那时候没有钟表,仅靠太阳晒到的界限来掐算吃饭的“点”。一日三餐,每到“点”的时候,各自盛上一大碗饭菜,在屋檐下边吃边“扯白”(聊天的意思),三五成群地挤在一堆,彼此炫耀碗里覆盖着苞谷饭,没有油腻的菜肴,在炫耀的同时,有喜欢的,随便可以在对方碗里夹着菜,瞬间喂到自己的嘴里。相比城市的邻居,“敲门之声相闻,老死互不往来”的境况,已然是天壤之别了。
走出村子安家于城市的村里人更加向往村子,村子才是人间亲情的源泉。
离别村子,窝居城市的农人,放不下老辈传承下来的风俗。看着城里去逝的人们,最终进入火炉化为灰烬的时候,感叹:其实人生没有啥子意思,到尽头无非是青烟凫凫,遗留的是一捧尘灰,再花上几万块钱买下几个平方的墓地,一切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每每这样联想的时候,他们定然会更加念想村子,装敛自己的棺材在众多人的吆喝声中,热热闹闹送到生前为自己选好的墓地,从此以后,永远定格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一堆黄土掩盖了棺材,当然条件好的还可以立碑树传。哪怕是消逝后,还能这样接地气,有青山绿水相伴,随时聆听鸟语,感受花香,既使逝去了亦不遗憾。想象着,虽然在城市拥有了房子,但那依旧只是临时居所,村子才是他们最终的故乡。
再过上几年,到了该隐退的年轮,一定要回到村子,在那静美闲淡的时光里,尽情地回忆在村子童年,绝对会清心和悦,妙意无言!
闹热过、寂寥过的村子,犹如易逝的季节,总是在恍惚间不觉过去,但势必会留下淡淡的余韵……
2022年3月3日于清太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