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秤（散文）

家里的老秤，是好多年以前置办的，说是老物件，一点不是夸张。

在我刚谐世事的时候，就识别了那杆老秤。因为那时候父亲是社队会计，只要是涉及计量的程序，都离不开秤。由于社队里没有磅秤，也没有新秤，为做到公平公正，小组里的成员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确定借用家里的老秤。就这样，老秤进入了公众的视野。

那时候，认识老秤却不识别秤星。

对老秤有更多的了解，是在我上学以后的年纪。那是关于“半斤八两”这个成语的解释，经过老师的讲解才知道，家里的老秤原来是十六两制计量。以至于再后来，才算真正地通透了古人为什么将秤设置成十六两的典故。传说古代先人，观察到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上旁边福、禄、寿三星，正好十六星。北斗七星主亡，南斗六星主生，福、禄、寿三星，分别主人一生福、禄、寿。做买卖的人，如果称东西短斤少两，都要受到惩罚。卖东西少给一两，福星就减福；少二两，禄星就减禄；少给三两，寿星就减寿。

虽然只是传说，但从古以来，“公平公正”历来就是先人们的伊始倡导。家里的老秤算是祖辈对古人教诲的具体落实。

自从老秤进入了公众视野，在社队，父亲执掌着老秤。那时候收粮收食，都是要按斤数记工分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累得浑身是汗，晒黑了皮肤，消廋了身子骨，一天的劳作为的就是挣俩工分，到年底好按工分分得少许的粮食，养活一家人的口食。每当农民用竹筐将土豆、红薯、玉米背到社队指定的地点，背着大筐的汉子或者形似汉子的妇女们，用希望的眼神看着父亲的时候，父亲从这些眼神中感到了怜悯，他们期待是父亲能在称秤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公道。

每次目睹满头大汗，佝偻着背却依然需要坚挺的汉子；还有原本是男人的活计，却不得不把自己当成汉子的女人们，无可奈何地背着大筐的时候，父亲的心有些沉重，不善言辞的父亲都会主动地表白：“放心吧，亲们，这里有秤，一定不会让你们的辛苦打折。”父亲的话很真实。就这样，父亲用老秤称了一遍，然后再称一遍才对劳累的汉子或者女汉子们说：“自己看看秤的平望，这样亏不亏待你们。”而后是指点着秤杆上的金星，对不识秤的老乡还会逐一解释：“这是十斤，十六两为一斤，这是一两、二两。”父亲称秤的样子很仔细，父亲称秤的样子同样严肃。每次称完秤父亲总会说：“大家都是拼了命在挣工分，我不能麻皮（土家语：‘占便宜’的意思）任何人的。”

老秤的使用一直沿用到社队终于能有钱买回了一架磅秤，老秤从此退出了它舞台而成为历史。

从识别老秤之后的年轮，经历过无数的风雨磨砺。其间对于老秤似乎有所忘却，及至再度收拾老屋准备翻修的时候，挂在老土墙上的老秤又呈现在眼前。从布满蜘蛛丝网的老墙上摘下老秤时，老秤浑身尘埃，烟熏火燎的扬尘在岁月的沉寂中掩盖了它计量的星点。

凝望老秤，遂想起父亲。

父亲虽然已离去多年，但他矮小瘦弱、仔细打理老秤的身影却历历在目。凭心办事是父亲做人的本色，而衡量父亲做人的标准就是老秤。从这一角度讲，老秤的本色恰如父辈，时刻提醒着我走过来经历的所有过程。

再见老秤，既是对过往的回味，亦是对余生的鞭策。

虽然在成长的岁月中经历过无数的洗礼，但始终没有忘记父亲从小的谆谆教诲，那就是“凭心办事，不论前程”。牢记父亲的教诲，把握做人做事的底线，人生半百，没留下遗憾。也算是对自己灵魂最好的慰藉。

再见老秤，父亲的倩影时时浮现在脑海。父亲一生的淳朴影响着我，虽然不能大富大贵，至少心无旁骛。诚然一生，那也是最好的过往。

收拾完所有的陈年家什，唯对老秤情有独钟。

当握紧覆满尘埃的老秤，一种苍凉感觉油然而生，不光是对老秤岁月的怀恋，而是老秤时代的人们淳朴憨厚的虔诚感染了我的半生。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老秤，在打磨老秤尘埃的时候，每擦拭一遍，老秤秤杆上的“金星”就会显出金黄的本色。一遍又一遍数着老秤上布着的星星，生怕因为我擦拭的手法错误而损坏老秤的原形。这样想着的时候，于是扔掉毛巾，用手轻轻抚摸老秤。老秤上金黄而光滑的星点触及我肌肤，感觉老秤的精髓一下融入脉搏，而后经过脉搏传递嵌入脑海，及至对老秤时代的故事记忆犹新。

家有老秤，那是对孩子教育的标榜。每次在说训教育时，又免不了要拿老秤说事。“半斤八两”的成语，孩子比我通透，当了解完老秤时代的故事以后，孩子们感悟老秤的本质其实并不光是计量，那是一个时代的品质！

收拾好老秤，拿出压在箱底好多年的一块布，仔细将老秤包好，准备放在静辟地方的时候，被妻发现，埋怨我不该用那块压箱底的布料，还说那是我们结婚前“访人家”（土家婚俗的一种礼节）的打发，放在箱底是为了纪念。经妻一说，我笑着回答：“婚俗的信物固然值得纪念，和老秤相比，老秤是一世甚至是几世的纪念”。听我这么一说，妻不再埋怨。

家有老秤，是一件至宝。

接下来，我在想：新房建成后到底将老秤挂在什么地方好呢？因为我不想让老秤沉寂，让后人轻薄地忘却家里还有老秤，以及老秤时代的品质！

2022年8月3日于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