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胡昌海的头像

胡昌海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9/18
分享

问秋(散文)

村头那棵古柏把从前的油绿无私奉献给村人及大地以后,在焦炙一般阳光的刺射下,又干了几处丫枝,剩下而且仅有的几枝绿也显得憔悴打不起一点儿精神来。

古柏无奈地叹息这个多灾多难的年份,为什么要这样砀突大地和生灵?竟然在入夏以来一直干旱高温持续达八十六天,竟然创下了中国自1961年有了完整气象记录以来的高温历史……

堪蓝的天底下,大地散发出烤炙的热,让庄稼怏怏得没有了精气,干枯的包谷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纱纱”的声响,一片苍黄的景象,那是庄稼提前夭折了性命。还不到秋的季节已然呈现了完全的“秋”。

好歹是立秋过后又二十一天,老天突然下了一场雨,雨不大,时间也不长,但毕竟算是一场秋雨。一夜之间,天变得特别凉爽,一下从三十多度下降到十度以下,人们从头天还是短袖、背心、赤膊的行头陡然穿起了夹衣,有的甚至还穿起了薄的棉衣。季节似乎是从夏至冬,而跳越了秋。特殊的年份,不寻常的季节天气,让所有人莫名……

面着变换不测的气候,我心里嘀咕:这就是2022年的秋吗?

忘不掉小时候的秋,炎热的夏季过后,随着立秋时节的到来,吵人的蝉声也渐渐地被秋风吹散了。这时候,是家乡农人最忙的季节。天不亮,母亲就起床,做了简单的早餐,而后就是挨个叫醒还在熟睡的我们。睡眼朦胧的我们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屎,各自接受了每天必做的任务。吩咐完孩子的家务后,母亲便背着大筐沿着乡村的小路径直走向田间,父亲是早就下到了田里,这时候已经掰了满满的一大筐包谷,筐里实在是插不下了,就将掰下的包谷倒在地上,等母亲来了再捡起来装进另外一个篾筐里。

等母亲走了过后,我便尾随前往,目的是要看看今天父母劳作的地方离家到底有多远,好算算时间后抽空玩耍。

行走在乡间的路上,露水打湿了裤脚,一缕缕清凉让我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一份秋意。那时候,虽然对秋的意境呈朦胧状态,但秋风的吹拂,哗然一片的“啪啪”声,那是秋叶脱离树木作最后离别的念想。秋意像氤氲的雾气顺着田野,沿着幽径的小路来到每一个家乡人面前。那时候的秋,总会带给我悠远的畅想。

特别是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座在父母掰回来还带着秋天余温的包谷堆旁,尽力地撕开括叶(包谷叶),黄灿灿的玉米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一家人的欢笑堆满面容。遇见大的、颗粒饱满的苞谷砣母亲嘱咐我们要放在另一边,说是要打成提子挂在楼上晾干后,以备不时之用。

撕苞谷叶子的时候,总是有着无尽的乐趣,打闹说笑是太平常的事情,只是太过的时候定会遭到母亲的责骂:“烂三们的,不要紧到闹了,早点撕完了好去挺瞌睡,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呐。”对于母亲的责骂,姊妹们像是没听或是没听见,继续打闹的时候,母亲就会怒火冲天,来不及站起来去找抽打我们的竹条,就随手捡起个小的苞谷砣使劲地扔向我们,没打着我们的苞谷砣碰撞在硬物上,几颗苞谷粒散落到地上,母亲迅速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揣进她了自己的衣兜里,随后又揪住我们的耳朵,说:“是到底没听见还是不听?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呐?”面对母亲的怒容,我们终于收敛。只是挨揪过后,总觉得委屈,散场的过后,我便故意钻进撕下来的包谷叶(在老家又称为“括叶”)躲藏,待到母亲半夜起夜的时候,不见了我,于是吵醒了父亲到处寻找,直到天亮依然寻找不见的时候,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憔悴着声音埋怨:“这娃儿实在是不听话,随他去吧。”

父亲在打捆括叶的时候,楼开叶子陡然发现了我,父亲在我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随带一声:“起来,到床上睡去。”父亲一向慈顺,等我睁开睡眼时,父亲又说了一句:“到床上睡去,秋天最容易着凉。”父亲笑着,没有埋怨我的调皮,更没有埋怨为了我,他和母亲找了大半夜……

小时候的秋,在调皮捣蛋中度过。泥土夯实的土屋前,一片修竹,成片的野花,吊满田坎的瓜果,将一份浑然天成的美意汪洋恣肆在天地之间,俨然一幅简约而又灵动的国画,令人陶醉于无尽的秋光里。可惜了儿时的秋,那时候无知,美好的意境只能滞后若干年以后,才在记忆中浮想联翩,让我沉醉而不知归路。

总以为,秋,不过是一个季节,是岁月轮回的驿站。

只是,到了中年,面对着秋光灿烂,想过平常、安逸日子的时候,却发现,秋,原本是成熟的标志。就像人生一样,在承受不断的煎熬过后,担当起来的是一种责任。

每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透过窗玻璃仰望蓝天挂着几朵白云,似夏却是秋。蓝天的博大,是一种胸怀;秋云背后,是无限深邃,更是厚重沉静的岁月。

从窗缝隙飘进来的几丝凉意印证了这个季节。夏日盛开的花还没来得及褪去,空气中依旧飘着几缕花香,这似乎就是一种怜爱与清欢的集合,是我在季节里用一颗平常心感悟自然的结果。

中年的秋,注定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

当我带着梦想与无耐去憧憬世界的时候,恰好是那一年的秋。第一次尝试下海离开老家,辞别父母的时候,父亲埋怨:“工作得好好地,怎么就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我说:“您不懂,和您说多了您也不懂,我也是成家有孩子的人了,这些心事不需要操的。”

父亲没语,母亲却无可奈活地对父亲说:“娃儿有娃儿的想法,你就少操那份瞎心了。”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垂下头,小声嘀咕道:“我们祖祖代代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吃公家饭的人,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哟,拿国家工资,就好比一股活水,每天都在流,该有多好……”

听了父亲的话,我装作没听见,只是和母亲说了我将要离开老家去繁华都市打工的话题。母亲听了,眼睛潮润,继而又说:“你既然想好了去做就是,只是也是那么大的年龄了,出门在外不容易,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挣钱不挣钱不要紧,大不了重新回到老家。”母亲的话通俗,却灵动了我的心弦。

老家是我永恒的归宿!

离开父母,坐上南下的火车,一个人背负着行囊,陡然感觉那就是一份责任,一份不轻的责任。

一路风景一路秋。终究是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美好的秋色。及至昏昏欲睡的时候,老家的秋又充斥着脑海,让我不得不联想美好的“秋”来。

老家的秋历来如此,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红色、瓦蓝色、灰色交织在一起,浑然天成的色调把家乡的秋描摹成一幅无可挑剔的巨幅国画。徐徐秋风和绵绵秋雨,一层层,一片片错落有致地呈现在眼前。一个季节的张力,因此显得更加饱满和充实。再过一会儿,极目窗外,无边的秋夜,天上的点点繁星和地上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灿烂的星辉和着凉爽的秋风交织成一首迷人的小夜曲。我喜欢这样的秋夜,一个人在安静的小屋里置身于无边的秋夜,而窗外却是灯火阑珊,在这样的意境中,“揽一怀秋思入梦,在静好的岁月里葆有一颗纯洁的心灵”不正是像我们这样漂泊在外的游子所向往的秋么?

漂泊中,有多少个夜晚,在睡梦里徜徉于老家的秋。每次梦见秋都有一种温暖让我默然不语。这样的时候就是我孤寂的最好陪伴。多少年来,我竟能如此执着于家乡的秋,无论天涯海角,秋风总是送了秋叶一程又一程。每次从梦中醒来,我总要从床上坐起来,微闭双眼,在曼妙的时光里,让自己静静地等待,等待秋来、陪伴秋去。

难道,这就是秋的魅力所在?

秋,是经历了夏季煎熬的过渡,是承接冰封大地,迎接四季中最艰难的冬的信使。如果说,生命就是向死而生,那么中年的秋就是生命历程中的纷繁。

恋想家乡的秋,常说“一叶知秋”,那是一种感恩。感恩是遇见一场清欢,更是一份深情与懂得。

回味家乡的秋,在我执着漂泊的历程中,不就是在追寻生活的美好么?

或许,是家乡的秋促使我的灵魂在家乡的山水之间一程又一程地奔赴,那是在寻梦或者是在寻找生命的归宿。

中年的秋,是人生的一个章节,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总会在人生的篇章里留下一些痕迹,字里行间充斥的都是人生无常与至美的足迹。

中年的秋,是秋的真正内涵,更是人生的深邃……

阴郁的苍穹下,满山的青绿夹杂着许多干枯的树木,一两只水鸭“嘎咕、嘎咕”地叫唤,沿着河沟寻找水塘,慢腾腾一摆一摆摇晃着屁股,遇到枯枝扎在显廋的屁股上,水鸭回头看一眼过后又继续前行……

这场景,是虎年在老家的秋里捕捉到的镜头。

持续的高温干旱让老家的生灵备受摧残。自然的使然怪不得秋,倒是秋让人们感受到了凉爽。

知天命之年的秋,那是历经坎坷、煎熬、轰轰烈烈之后的淡定。落笔秋天,少不了一丝淡淡的感伤。

一起长大的乡党,竟然在这个秋天里说没就没了。临走的前几天,我去看望,他说:“人这一生,实在是没有意思。”听了乡党的话,我漠然。我知道,乡党患的是肺癌,而且是晚期,家人一直瞒着他,是不想让他有过多的思想压力。我也安慰着说:“人生短短几十年,好好善待自己。三十年活东,三十年活西,你看今年的天气,高温干旱这么长时间,是我们长到五十多岁还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你看这秋,刚过‘立秋’的季节,农作物就被晒死了,世事无常,人生也一样。”听了我的话,乡党好像明白点什么,一向逞强的乡党只是简短的“嗯”了一声,再也没说什么。才过几天,乡党用麻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生几十载,百转千回,不过是希望能在尘世烟火中,在四季辗转中觅得几分诗意,让心灵忘掉那些惆怅。乡党的死也许就是他懂得了知天命之后的秋的缘故罢。

一向平静安稳的家乡,竟然在这个秋天招来了一场空前的新冠疫情,居家的日子,只好站在老家的房前静静凝视家乡的秋了。

感受秋凉,读懂秋天,这何尝不是收获的一份释然和超脱?深入秋天诗意的风景里,放飞自我,或是栖息身心,皆是对这个秋天的深情。

借着窝居家室的空隙,极力问秋,难道,“多事之秋”会给家乡带来厄运的么?秋的沉默算是对我最好的解答:静心栖息,因为秋能让我们摆脱欲望,清除内心的繁杂。秋水沉静,能够滤去我们心头的尘埃。

于是,安静地坐进书房,泡上一壶浓茶,氤氲着热气的茶水将淡淡的茶香弥散在书房内。翻阅书籍,重读欧阳修的《秋声赋》: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一千年的欧老前辈尚且如此,何况碌碌无为的我呢?

寂静的夜晚,只有窗外的秋虫在轻柔地浅吟低唱。仔细聆听,恰似一曲曼妙的天籁之音。轻盈的旋律钻进我的耳鼓,遍布身子,愉悦着我的灵魂。

2022年9月15日于野三关隔离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