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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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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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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磨坊(散文)

“老家有座老磨坊,是磨面的老地方。磨饱了肚子磨破了手,磨不出希望。东家的短来西家的长,家常事情天天讲。老磨坊的老大爷,叼着老烟枪,手把老门,脚踏着杠,目光向远方……”渗透着沧桑、浸润着故事的老磨坊随着这首老歌遥的吟唱把我平静的心彻底搅乱:老磨坊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冥冥之中讲述着那些陈年旧事……

慢悠悠转动的石碾,在压碎碾槽里玉米的同时,也压碎了荏苒的时光。

老磨坊就这样执傲地矗立在村西头已然了几个世纪。

陈年的老磨坊也有过曾经的年轻。

那时候的村子大抵是人丁兴旺的,除了本地居住人,来来往往的商客也不少,村子是过往客商的驿站。张爷自然就看准了这个商机,于是在村子的西头开了一家骡马店,需要歇脚居住的客商终于有了落脚地方。张爷同堂三代,非常和谐的一大家人,加上时不时有客商搭伙(土家语:吃饭),靠手磨磨玉米面是一件费力又费劲的事,于是张爷在村西头开了一个磨坊,减少了不少劳力,还方便了左邻右舍。

刚开始,老磨坊只有碾槽与碾子,一头老黄牛被套上牛套,张爷用绳索牵着黄牛鼻子,沿着碾盘转圈。老黄牛有些晕乎,在极不情愿的状态下挨了不少鞭子,几天以后,老黄牛熬过别扭的日子,才慢慢地习惯过来。

硕大的石碾,在老黄牛负重前行的脚步中慢悠悠转动着。起初,张爷还以为是老黄牛懒散,“啪啪”的牛鞭抽打在老黄牛背上,顿时就是一道红痕。老黄牛奋蹄奔跑几步,气喘吁吁的浑身冒汗,张爷知道:黄牛是老了。由于没有替代的牛,将就着用吧。

石磨在老黄牛“嘚、嘚”的蹄声中,终于熬到了过年。过年的时候,老黄牛也累倒了,终于在张爷家吃团年饭的时候带着遗憾死去了。

老黄牛的死,张爷没有一点惭愧,以为那是自然的,“老之将死”是规律。按照村子的习俗,过完年,就该去至亲家挨个拜年了。于是,至亲每家都得到了一块新鲜的牛肉。

落雨的日子,石磨不能运行,张爷想,如果再搭上一间房子,雨天磨面就不会耽搁了。趁着间歇,张爷又在村西头搭起一间遮盖碾子的房屋,从此,磨坊算正式完结。

沉重的碾子因为老黄牛的逝去,一时间再没有合适的牛拉碾。虽然还有几条,但那是“各户”(就是几家人一起都有份的,在老家称为“各户”)的牛,只有轮到自己的份上可以用几天,其间还会招来一些矛盾,说是耕田的牛怎么要用来拉碾的呢?为此,张爷还和牛的“各户”们吵了好几次架。

相隔好长一段时间,两三个客商路过村子,在张爷的骡马店歇脚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客商因为高烧而不能行走,说好了暂住张爷的骡马店,张爷打着包票,说:在我的骡马店歇脚算是高烧的客人选对了地方。开始的几天,客人一直高烧不退,张爷就跑到邻村的中药铺给客人抓了几副中药,后来,客人没有,留下两匹骡子。由于没有客商家人的认领,于是,张爷磨坊拉碾的苦力从此换成了骡子。

关于客商的死,村子里有很多的说法,表达意思最多的是猜想张爷害命谋财,不然,哪能平白无故地就得了两头上好的骡子的呢?

有了骡子,磨坊在流言蜚语的谩骂声中依然磨面,一月一月,一日又一日……

张爷家自从新磨坊有了上好的骡子,家财是日积月累,张家便成了村子最兴旺的家族。那年,是清末最后的岁月。

老磨坊流转的是时间,拉碾的骡子也在无数个日夜里沿着磨盘无尽地转悠。直到有一天,骡子突然倒下,在碾盘前结束它成熟而辛酸的一生。一只骡子的倒下,让另一只骡子伤感,不多日也痨病沉积离世而去……

这一年,又恰逢战事频临,张爷家三个儿子全部被抓丁去了战场。好在是张爷的二儿子因为精神紊乱,当官的说“这小子实在是不能打仗”而被放回了家。张家也因为属于富豪被征了不少的银两和粮食,从此张爷家颓败,两个上战场的儿子也相继战死,据说还是身捆炸弹和小日本同归于尽,最后落得尸骨无存……

两个精明儿子的死,让张爷愧心,时常一个人望着老磨坊思忖并自言道:“这难道就是所说的报应么?”不几日,张爷撒手人寰,享年94岁。张家仅存子詞张二,之后一个人把持着老磨坊勉强度日。

老磨坊就这样衰败幸存,算起来已有两百年的历史。

老磨坊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用最末的生命守候着这一片土地。虽然,只剩下残垣断壁,但那碾盘、石磙依然镶嵌着时光的门楣。

老磨坊,是逝去的光阴,是荒芜了的过往。而对于我来说,多年来,不管是听来的,还是目睹的,关于它的点滴都充盈在记忆的角落,从来不曾忘却。偶回村子,都必需去瞻仰那尊虽然破败却有精气的老磨坊。漂泊的日子,在月下思乡,老磨坊的历史,便如月华洒落,如梦如幻,却又澄明清澈。老式的木板墙外,张爷泡在茶盏里的老叶茶飘洒的淡淡余香弥漫着磨坊;那颗已有百年的大青树下,癫癫狂狂的张二眼里哀怨着目光,像是在慎思:“冤缘真的有报的么”,那盘石磨,虽然静止在村西头的老磨坊里,但毕竟转动了几世人生。有了些年岁的大青树,是否还会轮回到属于它的春天?

老磨坊,就这样紧紧缠绕着我的心扉。无数次在梦里,光着脚丫攀爬碾盘,还有在碾槽中盛满稀泥,三四个小伙伴叉开双脚溜滑,一不小心,其中一个伙伴滑倒,其他三个都跟着倒在提前摔倒的伙伴身上。老磨坊旁边的大青树,让我们练就了一身攀援的本领,同时也承受了数不清拷打。绿树下摇晃的狗尾草更是我们乔装隐身的什物。老磨坊定格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时光荏苒,一秋一冬地经历划过。很多时候,老磨坊静默在时光里,不知苍老了多少容颜,如今,它又会被岁月沧桑成什么模样,是韶华倾负,守着尘埃落定的清宁。可是,那棵大青树依旧绽放着新枝,繁华着风雨春秋。

磨坊破旧得不行,昔日的瓦楞早就不见了踪影,木架子板壁仅剩了偶尔的腐物。好歹是硕大的碾盘和碾子还在,虽然长满了青苔,无论如何掩盖不了陈年的故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村子里流传了一首歌谣:“老家有座老磨坊,是磨面的老地方。磨饱了肚子磨破了手,磨不出希望。东家的短来西家的长,家常事情天天讲。老磨坊的老大爷,叼着老烟枪,手把老门,脚踏着杠,目光向远方……”

那是某年的一个夏夜,暮色渐渐从村子屋后的竹园里浸润下来,视线里的老磨坊如泥塑坍塌,地上的狗尾草经过白天炙热煎熬过后,残留着隐约的轮廓,风从后院的竹林边掠过,透过竹子的缝隙,碰撞在石碾上打了一个旋,最后顺着磨坊檐流淌过去。随风飘荡的还有那首歌谣,音调沉稳却显得沧桑,听家父说:“张二每天傍晚都唱这歌,甚至晚上还唱,搅得邻里睡不着觉。”父亲说完又叹息道,“这个张二疯子呀……”

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心一下沉重。仿佛在夜幕中,窥见了张二模糊的影子蜷缩在墙隅,埋头抽着草烟。清晰可见吸出的烟雾在夜色里向上升腾,绕过那个花白头发的额际,从稀疏的发丝里飘起,随风消失在夜幕当中。

关于张二两个兄弟的死,在村子说法是“善有善报~”可我却不以为然,如果不是可恶小日本的肆掠,或许守护老磨坊的不应该只是张二疯子吧。何况,张二的真疯假疯也不一定,不然,怎么就能哼就那么沉重的调子来?

村子早就在泛白的阳光下展露在眼前。凫凫炊烟像薄雾,笼罩着红砖琉瓦的村屋和唯一破败的老磨坊。这时的村子犹如一副褪去了墨彩的画卷,已成为我与生俱来的眷恋,渲染着我对故乡村子的怀念,打磨着那些即使远去却依然清晰的时光与岁月。

关于昔日辉煌的老磨坊与它关联的故事都丝丝缕缕地穿过时光的指缝,在最深的岁月里缭绕,在最真的记忆里穿行,疼了季节,暖了心窝。

老磨坊,注定成了我思念的一个心结,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促我缜密,对于老磨坊不能一概而论。“老磨坊的老大爷,叼着老烟枪,手把老门,脚踏着杠,目光向远方……”总是让经年之后的自己在远离故乡漂泊的日子里无法忘却。

诗与远方固然是人生的向往,相比破败依然坚挺的石磨来说更是一种期待。老磨坊伴随逝去的岁月,无时不在心际,激起我魂牵梦绕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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