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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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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灯火阑珊忆大姑

寒风抵着额头迫使我抬起眼帘望向前方,昏黄的灯光透过一层水雾冷冷地与我对视,青白色的马路板着僵硬的脸,槐叶在初冬的淫威下战战兢兢,一台台轿车如梭般飞驰,轮胎吻地的声音像洪水低吟。

混沌的头脑被冷冽所激变得格外敏锐,情感的涡流在血管中加速,深潜在记忆之海的那些片段渐渐浮出水面。

打小,除了去子长县玉家湾镇王家沟村看望外爷外婆、去延安市(现为延安市宝塔区)川口乡偏桥村看望爷爷奶奶外,我最常走的亲戚就是大姑。

大姑家早先住在延安市(现为延安市宝塔区)桥儿沟镇七里铺村韩家窑则山上,后来搬到七里铺村二庄科后沟山上,这两处都是独院,不同的是韩家窑则是窑洞,二庄科是平房。

母亲常对我说,娃娃呀,你两岁的时候毛个楚楚的,每次引你去七里铺,你大姑都要把你抱上到左邻右舍串门,逢人就说“看我们这个娃娃亲不亲?”

我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送到子长县玉家湾镇王家沟村由外公外婆抚养,四岁的时候,父母把我接回来,送到延安市(现为延安市宝塔区)川口乡偏桥村爷爷奶奶处养了半年,随后,父母把我接回家,送我上了延安市(现为延安市宝塔区)第一中学托儿所,在托儿所呆了一年多后,父母又把我送到延安地区运输公司子校育红班上学,在育红班呆了一年半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母亲便带着我去延安市(现为延安市宝塔区)东关小学报名入学,小学毕业后我在延安中学念完了初中和高中,之后,又在延安大学念完了大专。1997年7月大专毕业以后,我被延安市宝塔区人事局分配至延安市公安局宝塔分局系统工作,一干就是25年。 

从托儿所到小学再到初中高中,每逢佳节华旦,我们兄弟姊妹都会跟着父母看望大姑和大姑父。

大姑父是一名兽医,个头不高,长相英挺,走路特别快,干活儿很麻利。解放前,因为家里地多,大姑的婆家公公被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戏称为“王半川”,意即七里铺有半道川都是他家的,后来,虽然没什么地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家还是要比村里的一般人家宽套很多的。

过去,耕牛、骡子、毛驴等牲畜是农村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市畜牧局(现为区畜牧局)兽医站仅有大姑父一个兽医,牲畜有病只能找他看。大姑父医术精湛,有病的牲畜都能治好,农村人非常眼明他。

在很多人眼中,像大姑这样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能找到大姑父这样捧着铁饭碗的国家干部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我实在看不出大姑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自卑心理,你看她虽然文化不高,愣是巾帼不让须眉,把脾气有点狷的大姑父拿捏得死死的。

这家人,不像是大姑嫁给了大姑父,倒像是大姑父贴给了大姑。

大姑身高只有一米五几,不胖不瘦,四方四正的脸型,眉毛稀疏,大光眼,五官立体感不强,说话有板有眼,没有一句废话,大姑平时是个温和的人,生起气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谁也不敢与之对视。大姑不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也不穿皮鞋和高跟鞋,着装素淡得体,走路不急不徐,很稳当。与大姑相处,让人莫名安心,会不由自主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

对大姑来说,大姑父就好比是她嘴角那颗瘊子,虽然有些“碍眼”,但也舍不得打掉,不仅不能打掉,还得养起来,养得越圆越好。她说有福气的女人才配拥有这样的瘊子。

农村有一种现象,谁家的户大势就大,所谓户大就是本家在村中门头多,成年男性人口多。大姑父的本家是大户人家,在村里颇有势力。

大姑喜欢把家里收拾得栓栓正正干干净净的,她说话做事但凭一个理字,与人相处融洽,受到众人的普遍敬重,熬了个好乡信。大姑说,咱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咱。

大姑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妹妹生养的娃娃多,光景都不是很好,大姑便当了他们的半个家。对待亲人,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怕惹人。好在亲人们都明白她的苦心,背后嘀嘀咕咕的抱怨是有一些,却没有真正记恨的,这一点,从大姑过世后亲人们对她的念叨中能看得出来。

大姑对我视如己出。每次去大姑家吃饭,她都要频频给我夹菜,晚上睡觉时也要翻出干净的被褥让我盖,所以,在大姑家里的每一晚,我都能睡得很香很香。

我家里兄弟姊妹六人吃穿上学、病病煎煎都要钱,偏偏我们遇到一个在亲戚朋友面前爱耍“憨仗义”又嗜好赌博的父亲,常把自己搞得两手空空不名一文,单靠我母亲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日子不免过得捉襟见肘。

每到家里出现经济危机时,性格暴躁的父亲和性格偏激的母亲就会为了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事情拌嘴打架。让我记忆犹深的是直到父亲去世前夕,两人还在为经济账和一些捕风捉影的小事淘气,让我不胜其烦唯恐避之不及,这也是我喜欢去大姑家的原因。

大姑父在大姑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只有听话挨训的份儿,似乎永远都是犯错的那个。

在众人眼中,大姑和大姑父虽然一个强势一个弱势,但俩人从不吵闹打架,我觉得即使把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这样的好词用在他俩身上也没有违和感

一到大姑家,她就会先问我想吃什么,然后,买回食材当当当切菜做饭。饭菜做好后,她每次都给我盛得满满的,生怕我不够吃,就是我吃不了剩下了,她也不会责骂我。

当我在大姑家津津有味地吃饭或者兴致勃勃地翻看“花花书”的时候,她宠溺的目光就会时不时落在我的身上。

每每想起大姑对我的疼爱,心中就会涌起阵阵暖意,这暖意伴着我捱过人生的一个又一个寒冬,让颓废的我一次又一次重新站起。

我曾在母亲与别人交谈中得知父亲罹患结肠癌后,大姑瞒着丈夫儿女偷偷接济过我家很多次的事情。

大姑就像一个总管,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她的娘家亲人。

轻轻拨动时间的指针,我的思绪飘向十九年前在宝塔区看守所担任管教民警的那段岁月。  

我原本对监管工作不感冒,但调岗到派出所,多次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时,才慢慢领悟,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比较适合工作性质单纯的工作岗位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监所的管理者与被管理者永远是对立面,押员们嘲讽我们说他们是有期徒刑我们是无期徒刑,如果他们是“一犯”,那我们就是“二犯”。

管教民警既要动态掌握押员思想变化、发展耳目特情开辟刑侦第二战场、处理违反监规破坏监管秩序的行为,又要轮岗承担收押、提押、看管、带工、投劳等工作,大部分时间都要呆在监区,在押员们眼里不像坐牢像什么?

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当我用放之四海皆准的大道理说服不了自己时,整个人就变得迷茫了,产生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消极思想,变得吊儿郎当起来。

一次下午回家路上碰见大姑,她看到我心事重重,洋洋务务的,担心我出问题,就私下找到所长说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让所长照应一二。某天,所长找我谈心,不仅提到大姑,也提到他与我的一个叔伯舅爷沾点儿亲,说都是自己人,能招呼的地方肯定招呼了,让我好好干,有事及时向他汇报,不会让我吃亏。

看守所对面就是大姑家,但我参加工作后,却很少去拜望。

某日上午,当我带着劳动号的十几个押员出所种菜时,听到对面有人唤我的名字,像是大姑,扭头一看,果然是她。大姑对我说如果不想吃单位的饭就到她家里来吃,她知道我从小挑食,担心我吃腻了单位的“老三样”,但我只去了几次,因为她不仅要给我做得吃,还要给跑出租的表哥和孙子做得吃,毕竟年事已高,我不忍心让她受累。

大姑在二庄科沟口开过一个卖烟酒副食的小店。一次我路过时被大姑看到,她“声色俱厉”地把我叫进店内给我挖了一碗酸菜和面,等我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她就又给我挖了一碗,直到我哀鸣肚子快炸了,她才停手,叮咛我饿了就随时到她那儿吃饭。

大姑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也就是说我有四个姑表姐姐、一个姑表哥哥。

表哥一人养两台小号出租车,为了省下雇人的钱,自己亲自跑一台,白班夜班都是他。

辛苦攒钱数年,表哥在百米大道给大姑买了一套楼房,装好晾了几个月,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把大姑接到新房居住。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姑搬到新房后不久便突发身体不适,医院诊断为白血病,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与我们阴阳两隔了。

大姑住院期间,我陪母亲去看过她一次,当时她的脸色尚且红润,说我长得像过世的父亲,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眼角泛起泪花……没想到那次见过之后竟成永诀。

记得我陪着表哥和几个表姐扶着大姑的灵柩上山那天,当棺椁入葬、亲友和土工们铲土封住墓门垒起坟塚时,天色突然变得低沉阴暗,不一会儿,便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妈妈呀!妈妈呀!”表哥悲从中来抱着引魂幡撕心裂肺哀嚎,我鼻子发酸,胸中发堵,热泪涌入眼眶,心里喃喃道:“大姑呀,我的好大姑,您咋就这么快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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